三同

主题: 【散文欣赏】西 幺

  • 花~h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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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4/7/11 10: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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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幺

贺 燕

 

西幺乃是我幼时的一个邻居,是一个智障。我是在8岁时搬到他所住的那个院落里的。那是离街有点远的一个小旮旯,七弯八拐,有些难寻。房子都是红色的瓦房,四周有高大茂盛的柳树。晴天,阳光透过树的缝隙洒下来,如同洒了一地的金子。雨天,撑着伞走在逼仄的巷子里,很有江南古镇的韵味。只是一不小心,地上的青苔就会让你四脚朝天,再没有好心情。院子里有十来个大小和我差不多的孩子,我们天天在一起嬉戏打闹,变着法子找乐子,尖锐的叫声、笑声响彻整个院子,冲撞着静默的墙壁,又被反弹,直冲云霄,吓得麻雀落荒而逃。我们这群野孩子,全都是家长头疼的根源。

而西幺,就是我们的乐子之一。其实西幺年纪要比我们大很多,从见到他起,他脸上就有胡子,有没有皱纹记不得了,只是他母亲老得可以当我的奶奶了,由此我断定他也不小了。可他知道的还没有我们多,我们从心里看不起他。只要他从我们面前经过,我们就一哄而上,拦住他的去路,问他“1+1等于几”,问他几岁了,问他为什么这么大了还没娶老婆。西幺口中嗫嚅不清地说着他特有的答案,移动着他那瘦小的身子想要从这围追堵截中突围出去。可我们哪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硬要他叫我们做爹爹娭毑才放他走,他眼里闪烁着求饶的哀怨,望向我们每一个人,可我们都不为所动。他只得叫,又换来了我们的一阵怪笑,而他就在这笑声中仓惶地跑回家中,像一只惊恐的动物脱离了危险,只想快速地回到家里去寻求慰藉。

有一次我妈看见我们堵住了西幺,还边掐我边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死丫头片子,一点大就想当娭毑,不怕折了你的寿。”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要他喊我了,只是别的小伙伴这么做时,我还是在旁边起哄。

西幺的世界很单纯,最记挂的就是三顿饭,一到吃饭时,不管他在哪里玩,都会准时回来。有时他母亲弄的饭菜不合口味,他还会罢食,弄得他母亲恼怒道:“你真的是个祖宗,有的吃就行了,不知这样安置你到几时?真是作孽呢!”他唯一会做的家务活就是在外面闲荡时看到了木材就捡回来当柴火烧。他很喜欢坐在他家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晒太阳,眯着眼睛看着天空。有时我们也会很好奇天上有什么,循着他的眼光望去,除了瓦蓝的天空和偶尔的几朵白云,什么也没有,我们就更觉得他傻了。

西幺是如此地怕我们,但有时却会主动地接近我们,那就是我们玩游戏的时候。他会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还会呵呵地傻笑。有一次,我们正在玩“打保龄球”的游戏,就是用几块红砖当保龄球瓶,用皮球当保龄球扔,看可以撞倒几块砖,倒得多的就获胜。这个玩法还是我“创造发明”的呢,很受大家欢迎。“战争”已处于白热化,不管是参战的还是旁观的,都心情异常紧张,西幺也不知什么时候端着饭碗站在了观众里面。就在我用力一扔,一下子撞倒了三块砖后,小伙伴报以我巨大的欢呼声。我沉浸在巨大的成功的喜悦中,只见西幺用他的筷子夹着一块焦黄的东西,伸到我面前,说:“今天我吃豆腐干……”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大伙也怔怔地看着他,没反应过来。“天啊,我才不要吃你的呢,脏死了。”反应过来的我夸张地边叫边跑,小伙伴们也作鸟兽散,只剩下西幺一人独自站在那里,筷子尤自那样地伸着。多少年之后,我都还记得这个姿势,记得他笼罩在绿绿的树影中瘦小的身子,或许还有他浓浓的失望。

小孩子都是喜新厌旧的,我们每天都在寻找新的乐趣,况且我在这个院子里只住了两年就搬走了,我又有了新的朋友,新的乐趣,西幺也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记忆……

参加工作后,一年难得回几次家。有一次回家,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翻垃圾箱。突然他从垃圾箱边站直了身子,手里拿着几个塑料杯子,并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脸。我心里一惊,这不是西幺吗?老了这么多,原来稀疏的头发更少了,现出了锃亮的脑门,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人不仅瘦而且驼背了,像一只风干的虾米,只是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直刺心扉。我心虚地逃回了家里,因为羞愧。向母亲打听西幺的情况,知道他还是和他母亲住在老地方,父亲前几年已经去世了,现在的西幺不仅会捡木柴,还会捡垃圾了,会把酒瓶和塑料捡回家让母亲卖钱。他过得还是那么苦,只是没有了我们的捉弄,至少不会惶恐不安了吧。

不记得又过了几年,有一天我妈突然对我说:“你知道吗?西幺死了,死在他母亲的前头了。”我一惊,忙问是怎么死的,听母亲说是病死的,没钱治,也没想去治,就这么死了。妈妈说:“幸好死在他娘的前头,要不然还不晓得要作好多孽。”我听着母亲的絮叨,想到这个曾受过我的嘲弄的可怜的人,他的卑微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不知这对他来说是不是幸事。他的一生,不知受过多少责骂,遭过多少捉弄?不知道遭受这一切时,他是否也会感到痛苦,是否也会久久的留在他简单的生活与记忆里,如果是,我希望他更傻一些,这样就感知不到痛苦了。

到现在我还是常想起他,反省着自己的无知,反思着自己对弱者冷酷的行径,他像一根皮鞭抽打着我的不完美的灵魂。有时我想,要是西幺再多活几年就好了,就像现在,他可申请低保,买农村医疗保险,或把他送到养老院去,这样他就可以生活的稍微好一点,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了。

如果他还能活到现在,他再递给我焦黄的豆腐干,我肯定会接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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