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变老
刘亚卡
结婚十二年了，是该进入审美疲劳的时候了。琴子在心里喃喃呐呐，虽然她还不是个只会唠叨的老女人，也不是个愤世嫉俗的怨妇，自然也非逆来顺受的羔羊。她只是觉得一切都是有规律的，生老病死，物竞天择，谁也无法逃脱自然的法则，何况是婚姻。看起来那么坚如磐石而实际上也许不过是一棵中空的大树而已，又怎么能回避神圣的自然法则呢？是的，婚姻自然而然的进入了倦怠期，生活也顺理成章的走进了围城。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柔柔的照进来，粉色墙壁上映照出被拉长的影子，舞动在灿烂的金黄中，情境很是曼妙。老公整理好自己准备出门上班时，琴子就端坐在他身后的床边，只有不到两尺的距离，这应该算不上是距离。如果是，那也是近在咫尺呀。可是他俩却像同一平面的两条平行线，即使延伸得再远，也把彼此站成两个世界，找不到相交的原点。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不再为琴子穿了得体的新衣服瞳孔豁亮，不再在那些重要的纪念日密谋给她惊喜，不再在春暖花开时牵了琴子的手感受田园散步的清新呢？······
曾经虽不是玉树临风这个男子，在琴子眼里正是恰到好处的，尤其是一张英俊与清秀并存的脸，让人一看就难以忘怀。而她就曾着实被这张脸迷得七荤八素的。那时琴子虽不是他的心尖子，眼珠子，肺叶子，命根子，但他总会在上班出门前给她一个深情的拥抱，那时他总因她敏感的内心而情牵······
琴子一时沉醉在回忆里，那甜蜜氤氲的岁月，弥漫着诱人的芬芳，她不愿把自己的思绪抽出，来面对眼前日渐发福的背影，面对现实生活里摸不到却真实存在的冷淡，似乎只有回忆才能浸润她的心灵。
这是琴子多么不愿看到的现实，却又是她多么无力改变的生活。她一时像枯坐在浩瀚的岁月河流上，那上面满是汹涌的浪花，湍急的漩涡，只是琴子的心静如止水，凉若秋霜。
“给你一张过去的
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有时会突然忘了，我依然爱着你······”满街都播放着同样怀旧的旋律。 琴子依稀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个初冬——
他们经过四年曲折相恋，才终成眷属的。算不上惊心动魄轰轰烈烈，但也刻琴子的骨铭琴子的心，这就足够了。琴子的婚姻没有得到家人的祝福，得到的只有娘家人旗帜鲜明的反对。那时，琴子的心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没有任何世俗的污染，天空是蔚蓝的，河水是清澈的，小草是嫩绿的，花儿是香甜的。她义无反顾地坚持了自己的选择，相信他就是真正的白马王子。她编织着美好的未来，喜欢遐想的她时不时就露出甜甜的笑，陶醉在爱的河流里，每一朵浪花都那么激情欢畅。那时她坚信这样的日子会万古长青，永不褪色。
上帝也许是羡慕嫉妒他们的爱情，要故意考验他们吧。即将接成连理的喜悦还没有在两个年轻的心晕开，房子的问题又让他们犯愁了。幸福穿枝拂叶地来到，还没有来得及舒适随意地伸展，狂风就吹皱了一湖的涟漪，当风吹过，清澈的水面剩下些许飘摇的混浊。
肯定是没钱买房子的，但也不能搭个帐篷在外面，总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呀。那间算不上房子的空间他们却要拿它当做新房。水是没有的，得下了四楼在一个单位公用的摇井那里摇了再提上来。你就更不敢奢望有厕所了，下四楼去公厕吧。而且因为顶楼的关系，原本就随意的墙上浸渗了许多斑驳的痕迹。差点忘了介绍它的总面积，乐观估计总有八平米的。
这跟琴子想象中的新房相差得太远。它的破旧，蜗小和不便凝结成阴霾，在心里弥漫开来，它遮住了太阳的光芒。白天工作的投入，忘记了感伤。每到晚上，皎洁的月光下，两个人畅谈理想未来，何尝不激情燃烧。可每每说到“婚礼”“新房”一类的词眼时，家人的反对，房子的拘束，现实的窘迫，如此浪漫的良辰美景下，最终只剩下两个年轻人无奈的叹息。幸而那时他们有香飘四溢的爱，足以挡住那些阴影。
也曾有年长的同事好心提醒，说单位家属楼还有一套位于顶楼的房子长期空闲着，只要跟领导诉说自己的困难，凭借双职工的功劳也好，苦劳也罢，应该可以拿下这套房子。
可是他的倔强，他从不轻易求人的倔强，不用说谁都知道结果了。那时他会用话来宽慰琴子，小小的房子有二人世界浓浓的情就够了。琴子回报他一个笑脸，那是从心底深处荡漾开来的甜蜜。小日子就在那温馨的岁月里洗去灰尘淘下宝贝。
看，虽是小小的房子，推开窗户有一幅几亩大的自然荷塘风光图。夏季荷叶连连，一览“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放
清风徐来，清香扑鼻，那一份惬意哟。当严寒来临，凛冽的朔风横扫过去，它挺立在池中身躯，宁可折弯，也决不随风飘摇。琴子喜欢欣赏眼前的景象，在别人只看到萧条冷落时，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悲催，甚至觉得无比壮美。——那是一种傲然挺立的姿态；宁折不弯，那是一种坚强的演绎！就像她的他一样，即使在屋檐下，也不低下高贵的头。有什么比这种相亲相爱的情愫更美妙的境界呢？
现在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真正是个奇妙的东西。它改变了琴子曾经天荒地老的根深蒂固。她渐渐喜欢上了曾不屑一顾的柳树。它风中摇曳的婀娜身姿是那般妩媚。柳绝对算不上伟岸，它甚至太纤细，太柔弱，可是却能好好的活下来，哪怕冬天将它砍得只剩光秃秃的树杆。只要春风一吹，它便伸展出千万条绿丝绦。即使春风偶尔寒意料峭，它依然像魔术师般枝繁叶茂地疯长起来。谁能说它的飘摇不是一种罕有的生命的顽强，不是一种长远的生存大智慧呢？
时间缓缓地流淌，它悄无声息。是时间改变了琴子，还是琴子自己改变了自己？
琴子和老公的话是在相恋的四年说得太多吗？现在怎么就懒懒的不想说？弄得无论坐那个办公室，连同事都能轻易听出哪个电话是老公打来的。凡是说起来简洁得只剩“哦”“好”“知道了”“我就去办”之类，说起来特没精神，不用带感情色彩的便是了。琴子曾努力的找过共同话题，只是那些话像刚学打太极拳一样软绵绵的。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他们慢慢学会了拿眼睛说话，用眼睛生活，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琴子不知道这是一种更大的孤独尴尬，还是一种更微妙的默契灵犀。还没有细细分辨清楚，电脑和手机就把一个房子里的两个人分别装进了不同的天地。好在还有儿子，他在两个大人之间来来回回，，牵牵扯扯，絮絮叨叨，这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儿科，却神奇地织成网，千丝万缕的，温暖的亲情让琴子恍然觉得一家人从未走远过，这感觉如此熟悉，又倍感久违。
如同左手摸右手毫无感觉只是出于习惯的日子，没有任何彩色也没有灰色的日子，似乎出人意料地让琴子成熟或堕落了，成熟或堕落得她足以能够理解“离婚”的境界了。这点感悟把琴子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花开花谢冬去春来。她习惯了定期将老公的皮鞋擦得贼亮，看他舒展眉头地穿着出门，她再把换下的拖鞋倒转得鞋口朝外整齐放好；习惯了
365天备好热水等待他回来或不回来；习惯了每年在生日前买一份他真心需要的礼物；习惯了晚上咳嗽不止时起来给他倒上一杯热茶；习惯了在公公婆婆生日前一两天提醒他记得；习惯了他外出时不咸不淡的报平安的电话······平平淡淡，琴子没有感受到日子的真，也没有感到苦和难。她习惯了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习惯了叫做“时间”的沙漏，只是琴子想给它取个名字，叫做“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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