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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校园文学】素颜如水 谁与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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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4/7/11 11: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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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颜如水 谁与流年

鲁慧玲

一 

我怎么都没想到会在净果甜品里遇见陈森墨和他的新欢,那个依偎在他身边的女生,穿黑色长筒袜,亮黄色的高跟鞋,眼角眉梢都沾染闪粉,眼光流动,满室升温。我不得不承认,相对于她来说,我确实不像个女生。 
    落地玻璃上映着我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乱七八糟的头发全靠头上那顶棒球帽遮挡,为了避免被他们认出来,我还特意压低了帽檐,灰白色的牛仔裤下面是一双穿旧了的黑色匡威帆布鞋,最重要的是,我从来不化妆,并不是对自己的容貌有多么的自信,其实,睫毛膏,眼线液,那些玩意儿我全有,我解释说:不化妆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懒。 
    为了这个事,森墨跟我吵了好几次,他本来是很有修养的男生,对着我也就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语气劝说,你是女生啊,有哪个女生是不爱漂亮的,你就不能修修边幅? 
    倒是我起高腔,怎么啦,我不修边幅妨碍你了吗,喜欢美女你就去找,我绝对不拦你。 
    其实我也只是戏言和气话,没想到不久之后他竟然真的向我提出分手。我记得那天他带我去郊区骑马,黄昏的时候他看着太阳下山的方向,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对我说,被污染的城市里不配有如此美好的景色,簌簌,正如我不配拥有如此美好的你。 
    他始没有回过头来看我,所以他理所当然的不知道他眼里神经大条的孔簌簌在他镀满夕阳余晖的背影后面泪流了满面。 
    面对他的选择,我只将指甲掐进了掌心,没有开口,更没有挽留。 
    不久之后听好友说他身边有美女出现了,我忍着悲伤装作八卦的样子随好友们一起埋伏在他回家的路上,果然看见他牵着一个女生,虽然隔得比较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光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有多开心,我想,那应该就是在爱情里了吧。 
    鼻子里酸酸的,我凝一下神,满不在意的吆喝大家走啦走啦,有什么好看的。好友们知道我心里不舒服,想着办法哄我开心,他们七嘴八舌的说,一点都不漂亮,走路还是内八字。还是簌簌这样最好,陈森墨是脑袋进水了。 
    被众人簇拥着的我只笑笑,明白那不过是大家安慰我而已,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是我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真正的美女,能把白衣服都穿得那么好看,没有姿色是做不到的。 
    回去之后我在QQ上对森墨说,我看见你女朋友啦,真漂亮。他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给我,簌簌,其实你也很漂亮。 
    我懒得跟这么虚伪的人说话,直挺挺的往床上一躺,想起他曾经说过要给我快乐……不是说了不难过了,为什么眼泪会流呢。他曾许给我快乐,于是我不能不快乐;如今他拿走了给我的爱情,我便独自收留我的爱情。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在这么尴尬的场景下,遇见他呢。 
                          二 
    他们就在我旁边那桌坐下来,我努力把头压得很低,可是锦笑那个白痴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四处环视了一遍之后惊喜地发现了匿藏的我,兴高采烈的叫了一声,簌簌!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两个大字,丢脸,她拖着身边的人朝我走来,在我对面落座,面对我愤恨的眼神一脸无辜。 
    直到森墨叫我,锦笑这才明白,她的脸色忽然之间就变了,不冷不热地转过脸来对我说,不要理他,始乱终弃的家伙。她身边的男生看了我一眼,我的脸唰地一下红了,锦笑你疯了啊,乱说什么啊。 
    大概是觉得别扭,森墨匆忙带着他女朋友走了,临走时他跟我打招呼,那个女生还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似乎置疑我跟她居然先后经历同一个男朋友这个事实。说实话,我有点心虚了,被美女瞪一眼要比被丑女看一天更需要心理素质好。 
锦笑对着他们的背影摆了个不屑的表情之后介绍她身边那个男生给我认识,纪善言,我妈妈的同学的儿子,刚从英国回来过寒假,我妈妈叫我陪他玩,你不介意的哦? 
    我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面,随口应了一声,那个男生好奇的问,刚刚那个是你男朋友哦?我闻言一拍桌子,瞪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都——过——去——了! 
    到这时我才看清楚他的样子,真好看,不同于森墨那种艳阳般灼目的光彩,他周身笼罩着一种平和的,安宁的气息,如同夜晚温和的月光,动人却不带锋芒。他对我歉意地笑了笑,伸出手来,很高兴认识你。电光火石间,我的手心里氤氲一片潮湿。 
    后来的日子,因为锦笑要偷偷跟男朋友约会,就把纪善言这个包袱甩给了我,面对我的愤怒她讨好的说,我请你吃饭,我送你最新款的棒球帽!再说了,你跟他走出去又不会丢脸,便宜你了。 
    我承认我是个很容易就被收买的人,我检讨。 
    七夕的晚上街上有很多情侣,整个城市一派喜气洋洋,我和纪善言穿梭在人群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我向他解释,七夕就是中国的情人节……他微笑的打断我,簌簌,这个我知道,牛郎和织女在今天相会。我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的。 
有小孩子凑过来叫他买花给我,我窘得一脸通红,连连摆手,他却二话不说打开钱包买了一束蓝色妖姬给我。我捧着那束花尴尬地望着他,他并不以为然,簌簌,这不是真正的蓝色妖姬,真正的蓝色妖姬最早来自荷兰是一种加工花卉。它是用一种对人体无害的染色剂和助染剂调合成着色剂,等白玫瑰快到花期时,开始用染料浇灌花卉,让花像吸水一样,将色剂吸入进行染色。 
    但是……他说到这里有忍不住绽开招牌微笑,但是簌簌,今天是七夕,你的手里怎么能够没有花呢,凑合一下吧。 
    我问他,善言,你在英国有没有喜欢的人?他摇头,感情不是那么随便就给出去的,我第一眼喜欢上的,就会喜欢一辈子。 
    我轻轻的笑了,善言,如果将来哪个女生被你喜欢了,一定是很幸福的事情吧。他看着我,一动不动,声音虽然轻微但是却铿锵有力,已经喜欢上了。 
     我惊愕的看着他,他却不管不顾的走过来轻轻抱住我,他的动作那么轻,好像重一点就会弄痛我似的,他轻轻的说,我第一眼见到你,瑟缩在角落里,帽子挡住整张脸,我当时就想,这个女孩子究竟受过怎样的伤害呢,好像一只时刻警惕侵袭到来的野兽,那一刻,我觉得我应该走近你。 
    簌簌,我觉得你似乎还没有懂得什么是爱就被人以爱的名义伤害了,我有责任让你明白爱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三 
    我并没有稀里糊涂地就接受他,我承认我听完他说的那番话之后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可是很快的,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最初的时候他言爱,那是真的。后来不爱了,那也是真的。 
    如果不想承受失去的痛楚,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不要去开始吧,不开始,就能不结束,一切都是最初的样子,泪水和伤害都没有登台的机会,空气里才会是永久的芬芳。 
    所以我轻轻的却是果然的推开了他,我轻声的笑,纪善言,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还跟锦笑开玩笑,说你真是好看,不知道要多么美貌的女孩子站在你旁边才般配,你还是不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了。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什么,因为太快了所以我无法捕捉,然后,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难道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难道你看不出我是认真的吗…… 
    风很大,他伸手捏住我的脸颊往两边扯,看了半天,自己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揉揉脸,很努力的想要像他那样笑,可是眼泪却不争气的扑簌簌的落,这是森墨离开我以来我第一次在人前失态,善言笑了一阵子发现不对头,慌忙拿纸巾给我,一边胡乱的擦我的脸一边道歉,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会那么痛。簌簌,真对不起…… 
    我摇头,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 
    他的手僵了一会儿,自嘲的笑,当然不会是因为我,你哭,你笑,都不会是因为我。 
    彼此都沉默了很久,他看着远方问我,簌簌,你很喜欢那个人吗,非常非常喜欢那个人吗? 
    我把头靠过去,他的肩膀承接得那么自然而妥帖,我听见自己说,我不知道……可是当初他在我身边时,明明好好的,可我想像着和他分开的情景,会心如刀割,我会拉着他的手十指扣得死牢,怕他真的离开你,就算他在你面前我也会不停地,不停地想念他。 
    我感觉到他颤抖了一下,然后干笑着说,呵呵,那应该就是你要的爱情了吧。我也随着他得目光看着远方,那么你呢,善言,你想要的爱情是怎样的? 
    他拍我的头,仿佛之前那个惆怅的少年没有出现过,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说,我是男人耶,男人心里是用来装天下的,我才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我呆呆的看着变脸如此迅速的他,良久回不过神来,他仍然是笑,簌簌,如果将来没有人娶你的话,我娶你吧。他一直在笑,可是那笑容映进我的眼眸却令我觉得心酸。 
    我以为,事情就此截止,直到宁素白站在我面前,戴着大镜框的太阳镜,酒红色的长发,嘴角的弧度带着些许轻蔑,声音淡淡的,善言说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我特意从英国赶来一睹风采……顿了顿,没有再说话,可是我清楚的听见她的潜台词:不过如此。 
    我们对坐在料理店,各自望着手中的大麦茶,沉默不语。背后有人进来,宁素白忽然摘下眼镜,动作幅度很大,惊喜的叫了一声,哥哥。我回过头去,世界真小。 
    森墨尴尬的看着我,我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宁素白浑然不觉的挽着他的手臂撒娇,我这次回来是私逃,千万别告诉姑姑。森墨好奇的问,那你回来干什么?她撇撇嘴,还不是为了看看我喜欢的人喜欢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无辜的承接了森墨震惊的目光,那个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信息,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僵了僵。晚上收到他的信息,簌簌,你真的要跟别人在一起吗? 
    是人的占有欲作祟吗,自己不喜欢的也不希望别人得到?我看着手机,那么那么难过。 
    森墨辜负我,我辜负善言,善言辜负宁素白。在甲处短少的一定会在乙处加长,爱情这回事,其实公平得很。 
                               四 
    周末去锦笑家找她诉苦,她将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端详了一遍,最后得处得结论是纪善言疯了,我有点不满,我也不是那么差吧,其实我稍微打扮一下还是很颠倒众生的嘛。她嗤笑了我半天,笨蛋,纪善言出国之前在永乐高中读过一个学期,创下了至今为止没有人打破的一天收了16份早餐的记录,连校花都倒追他。 
    我好奇的挑起眉头来,哦?那他们在一起没? 
    锦笑耸耸肩膀,没呀,他知道自己是要出国的,不想耽误人家。 
    我暗自点头,这样的男生好难得,有担当有良知,锦笑忽然叹了一口气,要知道他会喜欢你,我就不把他拜托给你了,现在弄成这样我都觉得好内疚。 
    我讪笑着,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少饭,不去挑战高难度,我多害怕跟他手牵着手走出去满大街的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他啊,我可不想听到背后有人叹息他这样一枝奇葩就插在我这堆并不肥沃的土地里,像他这么好 的男生,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爱的。 
    我说完之后发现锦笑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簌簌,你说这么多都是借口吧,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你心里有一个人吧。 
    我的笑容像是冻僵的冰凌挂在脸上,我言不由衷的别转面孔,怎么可能呢,我早就不记得了。锦笑忍无可忍的对我喊,簌簌,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就算是不接受善言,你也要为你自己想想,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愈合,但是别忘了,陈森墨身边早就有了别的人,他跟你分手不过4天就牵了别人的手,你还要为那个混蛋蹉跎多久的时间呢! 
    我静静的听完她说的所有话,她将事实全部陈述出来迫使我不能再逃避,不能再找任何理由为自己开脱,我的嗓子里好像落满了灰尘,嘶哑的声音飘荡在房间里,锦笑,我林簌簌做不到今天爱一个人明天说不爱就可以不爱了,森墨离开,还有我在坚持,我会一直坚持到我不再爱为止,其余的人,如果等不了,趁早放弃,我也是有担当的人,不喜欢耽误别人。 
    锦笑正要开口,门外传来善言的声音,簌簌,你在不在里面。我应声开门,他的表情没有一点不自然,应该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依然眯起眼睛朝我笑,我想吃甜甜圈,你陪我去好不好?锦笑趁机说,去吧去吧,省得待会儿又跟我吵架,快走,我眼不见心不烦。 
    我瞪了她一眼,跟在善言身后走了。 
    我们并肩走在路上,善言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如果我等呢?我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原来他什么都听见了,他倒也很坦白,我听见锦笑说我的名字我才听的,绝对不是故意。我笑笑,他又接着问,如果我等的话,有没有希望? 
    我抬头看着他,眉头簇起,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专注和认真,我欲左右而言它的打算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中也不得不放弃,我艰难的说,善言,我……他忽然笑了,拿出一块玉佩戴在我的脖子上,没有关系,簌簌,你不必逼自己给我一个违心的答案,我纪善言这点骨气还是有的,我会耐心等的,等到你忘掉那个人为止。 
忘得掉吗?大一那年女生公寓起火,那晚我正好跟篮球社几个朋友喝了酒,睡在宿舍里浑然不知灾难到来,是森墨冲进去救了我,他对于我来说不仅是爱人,也是恩人。当初肯冒那么大的危险冲进去救我,肯定不止是为了出名而已吧,我相信他曾经对我也是有过真心的。 
    我们在一起两年,我日渐感觉得到他的变化,每次出席正式场合,他的朋友身边都是明艳动人的女孩,可是我永远都是那副不开窍的样子,我知道他不满,可是我没想到他会放弃我。 
    我第一次看见他跟别人走在一起的时候,才明白,原来万箭穿心是这个的滋味。 
    善言一直安静的听着,待我说完之后轻轻的握住我的手,他说,我曾看过一句话,女孩一生里会遇到很多次爱情,有的爱情只能供人想念,有的却是可以吃下肚去。 
    我笑了,那么,等我长到需要吃下去的爱情的年纪,再爱你吧。他轻轻的笑,下个星期六我生日,希望你赏脸。 
                             五 
    我生平第一次认真的收拾了自己,换掉了终年不变得运动装和帆布鞋,穿上了明黄色吊带和牛仔短裤,露出白皙的长腿,耳朵上挂着锦笑送的贝壳耳缀,最重要的是,我化了一点妆,黑色的眼妆能让眼晴更大,向上扫的腮红能让轮廓更明显。 
    这些我不是不会,只是不愿。 
    森墨来接我的时候眼睛都看直了,我尴尬的笑,我们认识那么久,也许他从来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我也可以明眸善睐,我也可以顾盼生辉。我主动牵起他的手,走吧,别迟到了。一路上他拿余光打量了我很多次,几次欲言又止。周末的酒吧总是人满为患,到了楼下时,我终于先开口了,今天请你陪我,你女朋友不会有意见吧? 
    他停下来,看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往日的他又回来了,他用力的将我拉进怀里,重重的说,簌簌,对不起,其实你该知道我最爱的人一直是你,你知道,人不走点弯路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的思绪在那一刻完全静止了,我静静的凝视着面前这个人,这个代表了我最初的爱情的人,什么时候他变成了这样呢,变得这么反复,这么自私,这么言而无信?如果他不说这些话,那他在我心里依然是当初那个飒爽干净的男孩子,可是他说了这些之后,我才发觉,时光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它带走了曾经澄澈的他,也摧毁了我心里一直坚持的信念。 
    听到宁素白的惊呼我才从森墨的怀里挣脱,抬头看见善言疼痛的神情和素白如释重负的眼神,她走过来拉起我的手笑,难怪哥哥那么喜欢你,就算跟别人在一起还对你念念不忘,原来真是大美女。善言也勉强笑着说,嗯,打扮一下还真挺好看的,人都到齐了,快上去吧。 
    锦笑一见森墨就拉下脸来,在我耳边念叨,为什么你又跟他在一起?为什么他会来?我没搭理他,看着一杯接一杯的善言,只觉得心里一阵剧烈的绞痛,不知道喝了多少之后,我挪到他的身边,轻轻的说了声,生日快乐,然后仰头喝掉了手中的酒。在他耳边说,我和森墨重新开始了,希望你也幸福,素白很好,珍惜眼前人。 
    他的笑容包含着那么多内容,我转过头去依在森墨肩头,黑暗中,眼泪无声的落下来。 
    那晚我不知道喝了多少,回去的时候森墨背着我,我神智不清的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为什么在你身边的时候不珍惜我呢,为什么有人喜欢我了你才知道我可贵呢? 
    他一直沉默着,我忽然大声的哭起来,其实纪善言真的很好啊,我也是真的想去喜欢他啊,为什么要有宁素白呢,为什么她要有心脏病呢,为什么遇见一个真心的人又不得不把他推给别人呢? 
    月光下,我们的背影那么凉。 
                              六 
    暑假过完之后善言要回到他的学校里去,机场送行时,锦笑不依不饶的让他下次回来一定要多带点礼物,他向所有人道别之后,犹豫的走到我面前,呈上一封信,低声说,等我走了再看吧。我轻轻的拥抱他,一路顺风,亲爱的善言,唰的一下,他自耳际到脸颊全泛红了。 
    飞机从我们头顶上飞过的时候我拆开了那封信,在QQ,MSN ,E-MAL都如此发达的今天,还有人肯用纸写一封信时多么难得的事情,他的字迹干净工整。他说,簌簌,你曾经问我想要的爱情是怎样的,我明确回答你,请你看看我送给你的玉佩背面那两句话,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有些人一辈子碰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人,也就浑浑噩噩的过去了,可是我遇见你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你,可是喜欢,就是喜欢了,没那么多道理讲。 
    我去找过陈森墨,他说你是好女生,错过你是他的遗憾,而你之外的那些人,是他的命。可是簌簌,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的遗憾,而你,是不是我的命。 
我生日那晚素白喝醉了,她告诉我,她骗你说她有心脏病,只能活到24岁,叫你不要跟她抢我。没想到你真的那么傻,居然跟陈森墨演了一场戏来骗我。 
    簌簌,你要记得我说过,要是将来没有人娶你,我娶你。你还要记得,等你长到需要吃下去的爱情的年纪,你要爱我。 
    簌簌,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想念你。 
    我握着胸口那块玉,嘴角挑起一丝弧线,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自己竟然笑了。 
    走出机场给森墨打电话,我终于由衷的说了一句,我们回不去了。他轻声的笑,我知道,那天晚上你一直叫的名字,是纪善言。 
    我抬头看天空云朵都散开,湛蓝清澈。 
    我在QQ上留言给他,善言,你回去已经将近半年了,自从你离开之后,我发现没有你的生活其实不难,只是日子好像过得很慢很慢,我发现我经常会想你,这是怎么了? 
    我看了那行字很久,然后,发送。 
    圣诞的晚上到处都是喧闹的声音,我躺在床上发呆,忽然听见锦笑在楼下叫我,簌簌,簌簌。我懒洋洋的伸出头去,然后,我呆住了。一大捧蓝色妖姬,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瑰丽。花朵后面的容颜没有丝毫更改,他挑着眉头笑,幸好赶得及,让你见识真正的蓝色妖姬。 
    我得眼泪轰然砸下。 
    后来无数次他问我,如果我不回来你会不会忘记我呢。我总是笑,应该不会吧,就算我不记得,时光也会替我记得啊。 
    可是如果时光也不记得了怎么办呢?那么我就等到白发苍苍去吧,那时,你一定会遵循你的承诺,回到我的身边来吧。

 

 

愿得一心人 白头不相离

                                              

1939年的上海,笼罩着这东方魔都的阴霾愈发浓郁。

一辆汽车缓缓停在一座院落前,院落的正门略显破败,门上的朱漆斑驳,两座石狮也有些残破,两个持着步枪的士兵笔直地挺立于门前,他们身后站着一个穿着军官服饰的年轻军人,背脊挺得极直,双腿绷紧,刚毅的面容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柳楼山看着肃杀的门庭,颔首一笑,拢了拢头上盘起的发髻,理了理前襟和衣摆,袅袅娜娜地走上去。

年轻的军官躬身鞠了一躬,柳大家,怠慢了,请原谅。他的中文发音很准,隐隐透出股京津的味道,却惜字如金,字字铿锵。

柳楼山福了福身子,将军客气,我本一低贱女子,哪来的什么怠慢之处,更当不得大家的称呼。

军官微微一笑,精心修理过的胡须微颤,柳大家不必谦虚,这十里洋场谁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色艺双绝。

柳楼山也不反驳,掩嘴轻笑,问道:将军,不知道今天想听哪一折?我又何时登台?

怪我疏忽,净顾着与大家闲谈,竟让大家在这儿吹风。说罢右手虚抬,将柳楼山引进院中。院子是典型的苏杭风格,婉约雅致,其间主人也是风雅之人,一潭浅水,几棵垂杨,水上假山,湖中凉亭亦都布局分明。

来到二厅,早有茶水奉上,堂中布局,颇有古唐遗风。

饮了一会茶,柳楼山放下茶盏,问道:将军,今日遣我前来,是想听哪一折?

军官微微颔首,笑道:大家,我名叫本田真归,我斗胆叫你一声楼山,你也可叫我名姓,不必客气。接着略为沉吟继续道:早听说楼山姑娘清音唱技已臻化境,姑娘随便弹唱几首就可。

清音本是川中曲艺,虽曾盛行过一段时间,但是影响力远比不上京剧、昆曲,柳楼山自小学习清音,师父赐名楼山,在川中小有名气,数月前来到上海,目睹无数人间惨剧,柳楼山因住在公共租界,幸未遭难。百无聊赖之际,便各处演唱,积攒了些名气,常是一些富贵人家座上客。

当接到日军警察署的拜帖之后,她一直纳罕,清音只是川中的曲艺,在上海无甚影响,更别提万里之遥的日本。虽然这几天收到名帖无数,但她知道那些所谓的雅人欣赏她的,不过是色艺双绝中的前一个字。日本人,他们懂这曲子吗?

她想不明白,却也不能不来,虽然日军进入上海后的所作所为让她背脊发凉,但是不去的下场恐怕也好不到哪去,还无端连累旁人,索性带着把裁布的小刀便来赴约。不过至今来看,眼前的日本人恐怕真的是懂戏的。

她沉吟半晌,福身道:既然如此,我就给将军唱一曲《花木兰》。

柳楼山抱起琵琶,坐在八仙桌旁,琵琶声声如流水叮咚响起,柳楼山轻唱,我本是虞城一女子,家有老父病躯弱……”

柳楼山嗓音清脆,虽没有乐班伴奏,少了丝竹鼓乐,却也别有一番韵味。本田真归不时轻拍掌心打着拍子,待唱到:柔然百万军,我自成天关,长刀横指碧天,不能过燕山。外面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十几个穿着土黄色军衣的日本兵冲了进来,乐声戛然而止,本田真归挥挥手,等楼山姑娘唱完。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柳大家,继续。

柳楼山微微愣怔,看着本田归真如刀目光,手指拂上琵琶,继续唱道:自古夷寇祸中原,王公走卒,殒身护家园。正是英雄留名时,何分凤来何分凰!

一曲唱罢,犹自绕梁,虽然眼前寒光冰凉,却也应了这曲《花木兰》的意境。柳楼山轻抚琵琶,淡然地扫了一眼满目兵戈,问道:将军这是何意?

本田真归抚掌大笑,柳大家果然厉害,当得这色艺双绝的评语。

那队日本兵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油光铮亮的额头,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向本田真归鞠躬行礼。楼山曾在某次宴会上见过此人,是日本人特务组织七十六号里的一个处长。本田真归抬了抬眼角,对那个男人说:谢桑,你来告诉柳大家,你收集到的情报。

男人声色俱厉地盯着柳楼山,柳楼山,四川人士,数月前声称来沪探亲,一直居住在租界内。据可靠情报称,与国军第二十六师营长顾长离为旧交,顾长离当日与皇军交战,受伤后下落不明,依据其画像极有可能与最近的多次刺杀行动有瓜葛。并且,此人貌似与军统上海局挂上了钩,是极顽固的反皇军分子。

本田真归依旧笑着,仿佛那冰冷的微笑是亘古就盘亘在他脸上,与生俱来。柳大家美貌如花,千里迢迢奔赴上海,这个顾营长还真是福气。我素来敬佩姑娘这样的奇女子,欲代顾营长招待姑娘,以尽地主之谊。一直等到顾营长前来,再将姑娘交托。

柳楼山屈指勾了下琵琶弦,发出的一声,冷笑道:这上海地界,什么时候轮到将军这样的外邦来做地主?

本田真归也不生气,挥挥手,手下的士兵便将柳楼山押了下去。

那个谢姓男子看着柳楼山的渐远背影,恭声问道:本田君,您说,那个顾长离会为了一个女子自投罗网吗?

本田真归沉吟片刻,答道:会,肯定会。

男人愣怔,本田君为何这么肯定?

    “因为,这样的女子,值得。

本田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有些倦,从8年前的满洲事变,到一年前的淞沪会战,他本田真归一直冲在最前沿。有时候他也会想念家乡的风物,他是大阪的一个殷富之家的子弟,家中有不小的庄园,每到秋天金黄的稻穗,沉甸甸的苹果,和远处山上含苞的梅花,看着着实让人满足。

而眼前的女子像极了家乡的梅花,绚烂而朴实,不娇柔不做作,还有一身风骨。本田不喜欢樱花,当然这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像樱花一样灿烂的开放,然后作为战士葬在红艳的樱花树下,是每个大和战士的梦想。天皇陛下为了日本国的远大未来,让最英勇善战的将军带领他们从寒冷的东北一直打到炎热的东南支那,建立起大东亚共荣圈,让日本族的名字永远镌刻在历史的丰碑上,为了这个,他不后悔。

他抛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自信的微笑重新爬上嘴角,楼山姑娘,你说顾长离到底会不会为了你身蹈险境?

柳楼山凄然一笑,我只希望他不会。

这么说起来,他会咯。

会么?柳楼山不敢去想,顾长离的为人她太知道了,绝对的随心而欲,宁折不弯。当年她是川中出了名的红角儿,顾长离某次去捧场,折服于她的歌喉,后来交往愈深,二人对对方好感与日俱增。但顾家是当地望族,书香门第,诗书传家。她只是一个江湖艺人,即使小有名气,还是脱不了下九流的名声,顾家老人迂腐固执,绝对不许顾长离与她来往,否则万贯家资就不肯交到他手里。顾长离却我行我素,依旧和她弹瑟抚琴唱曲。

她固然感动他的看重,却不想连累了他,于是寻了个夜收拾细软便准备离川游荡。却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堵在据说当年相如文君私奔的桥上,当时他只是吟诵着那个与长离同乡的风流人物的辞赋,“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黑夜中是他低沉深情的吟诵,犹若长歌,她抬头,便看到他温柔的眉眼,那样的目光照亮了她黯淡的灵魂。灵魂有了温度,心就该有归宿了吧,她如是想,于是就义无反顾投入他的怀抱。

他抚着她的长发:“2000多年前的司马公与卓文君私奔,二人不顾贫寒,风餐露宿,难道我还不如两千年前的人了?”

她只是抱紧他,靠在他的臂膀上,低声呢喃,“只要你在,我就在。自此不离不弃。”这样的誓言,是温暖她残破的前半生,照亮她余下半生的太阳。

然后二人就行走于川中大小城市,凭着顾长离旧日的一些故交,日子也不会拮据。可是1937年来了,卢沟桥的枪声传遍华夏大地,她永远不会忘记长离拿着报纸时那双愤怒的眼睛,血红的双眸吓煞了人。

她按住他颤栗的双手,四目相对便是无比的勇气。顾长离告诉她:“我准备从军抗日。”简单的言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不劝阻,她也劝阻不住,这是国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只是整理着他的衣角,叮嘱他,“平安回来,否则便地府相会。”

他四下组织青壮,带着100多人投了川军第二十六师,被师长刘雨卿破格提拔为营长。然后就和三十万穿着草鞋扛着简陋武器的川军弟兄出了川。

时过几年,顾家老人也顺了顾长离的意,将柳楼山接回宅中居住。老人知道,儿子此去不知有没有将来,但是他们都没有阻拦。顾家老父在给儿子的信中如是说:“国难当头,日寇猖獗。我儿此去,不避弹矢。浴血而战,振我声威。但教倭贼,再不南顾。”

去年柳楼山听说他随着二十六师转战淞沪,抵抗日军战败,整个师四千多人只活下来六百。她悲痛欲绝本不欲独活,若不是与他同出川的弟兄残了,回川告诉她顾长离带着二三十个弟兄转战上海周边的山区,她早就成了一堆枯骨。

然后她就决定来上海寻他,不为别的,只为当初不离不弃,同生共死的誓言。然后她就来了,带着余温尚存的灵魂,踏过万水千山,和自己的心一起寻找归宿。

她终日辗转在租界里那些所谓上流人物的圈子里,见尽了世间炎凉,每想到长离舍命保护的国家,被这些人轻而易举或租或卖,满不在乎,心里便空落落的。可是就算每天面对那些令人作呕的面孔,小心躲避那些隐藏的龌蹉,顾长离依旧半点消息也无。

如今竟要被人当作诱饵,若是长离因此丧命,自己就算死了也没半点脸面。

她强自压住心中恐惧,只是淡淡地看着本田,问道:“若是将军,会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国家和自己有用之躯,还拿手下兄弟陪葬吗?”

本田轻轻摇头,“肯定不会,我的性命是属于天皇陛下和大日本皇军的,除了战场,我不会死在任何地方。”

柳楼山理理鬓边长发,轻声叹道:“那么,他也不会。”

本田不置可否,只是问她:“你知道顾营长最近都干了些什么大事吗?他潜伏进紫金山的哨所,毒死了七个大日本士兵。在上海四周的道路四处设伏,杀害了不少我皇军勇士。但最令我感兴趣的是,此人上次为了一个身陷重围的战友,不惜只身返回,身负三枪救回了那人。你说,如此英雄,真的不会来?”

柳楼山不再回应,只是倔强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即使他来,终究不过是死罢了,黄泉路上我定不让他寂寞。”

本田被她的眼神灼得有些疼,轻轻扭转视线,转移了话题:“其实,顾营长这人着实是个英雄,只要你能劝得他投降,也是大有益处的。”

柳楼山轻声嗤笑,嘴角噙着嘲讽:“但凡中国人都不会干这种辱没祖宗的事,何况是他?”

本田亦是不屑:“辱没祖宗?楼山姑娘可知道,仅上海一地,为我皇军效力的支那人有多少,足足是我皇军的三倍。即便是你们的汪精卫副总统,当年刺杀清朝摄政王时,也有‘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豪言壮语,可是如今,还不是效力我天皇陛下?如此国家,还为他流血,值得吗?”

“你不懂,中国人的腰杆弯着这么多年了,总该直起来了,而你们倒行逆施,终会被赶出去,你们那弹丸之地,经得起多少年折腾?除非你们能亡族灭种,否则,这场战争就没有头……”

“亚么热!”本田大声喝断,眼神中盛满了怒火,“柳楼山,你无非想让我杀了你罢了。不可能,你不怕死,我不会拿死来吓你,那样太无趣了。我跟你打个赌,若是顾长离不来,我任由你离去,给你路引,让你自由回到家乡。若是来了,你便将成为我本田归真的妻子,我的女人。”

柳楼山凄然笑道:“不可能的,无论他来与不来,你得到的都只会是尸体。”

本田露出洁白的门牙,像是一直饿极的狼,獠牙上沾满刺骨的怨恨。“这可由不得你,我这警察署,最不缺的就是刑讯高手,若是那么容易就让人死了,他们还有何用处?”说罢,拍拍手掌,两个男人推门而入。

本田转身离去,指甲紧紧嵌入掌心,强烈的自尊让他放慢脚步,以便不会像是仓皇而逃。

女人么,就该学学茶艺,侍弄侍弄花草,素手调羹,针织女红,这是战争,让女人离远点。平静的日子习惯了,她终究会顺从的,至于那个顾长离?死人罢了。

上海郊区一座废弃的庄园里。

十几个汉子围成一圈,他们穿着褴褛的衣衫,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仅从外表来看,他们和田里的庄汉,黄包车夫,店铺的帮工,码头的力棒毫无二致,同样愁苦的眉眼,长满老茧的双手。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挺直的脊背,绷直的双腿和眼里偶尔闪过的锋利。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年轻人穿着粗布的小褂,外面套着件短打,遮住了腰间微微的隆起。青年此时正拿着一封信函,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双手不住颤抖。

周围的汉子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一个中年男人踌躇半晌,带着浓重川音道:“顾营长,嫂子被抓这个消息,我们也是前两天才晓得,一直怕是七十六号的龟儿子放出的假消息,引我们上钩,直到今天才确定了消息的准确,不是要瞒着你,你莫怪我们。”顿了顿,他继续说:“顾营长,你要是要去救嫂子,莫得说的,我们肯定跟到你去,顺手烧了小日本的警察署。”

顾长离感激的看着他,摇了摇头:“二娃哥,楼山我肯定要去救,但不会带着你们去,因私废公,至少也是个逃兵,这事儿在军队里说不过理儿去。再说,我不能为了她一人,让你们都去冒险,我没那个权利。”

唤作二娃的男人撇了撇嘴,“咋个说不过理,咱们男人嘛,要是自己女人都保不住还当个屁的兵,我们三十多万弟兄为了个啥子?吃不管饱饷不管够的,还不就是为了保住身后那个家,让婆娘娃儿安心过日子。嫂子有难,我们还能不管,大不了一个死,反正要是没你,我们晓不得死几百回了。”

顾长离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弟兄:“我肯定不会带你们去,算了,眼下还有件正事要做,做完再说。”说着甩了甩手里的信函,继续道:“军统的人说最近有几个日本军官要去南京赴任,让我们寻机送他们归西。”

二娃咧了咧嘴,露出满嘴黄牙:“这简单,反正这段时间都干顺手了。”

顾长离满意一笑,喟然而叹。他的手向腰间探去,握住一个荷包,那是出征前楼山送他的,一共绣了两个,一个凤一个凰。月光依旧皎洁,一如当初堵住她时的夜晚,他就站在镌刻满历史痕迹的石桥上,轻轻吟诵先贤的辞赋。她扑进他的怀里,像是扑进生命的归途,他答应过她同生共死,可是他食言了,抛下她独自离开。她没怪过他,温柔如初,可是他却不能再违誓。同生共死,凤凰即使涅槃重生,烈火中也不该形单影只。

两天后,上海西郊三里拐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十几个预先埋伏好的汉子确定了车内没有活口,迅速离去。

月色有些暗,照着疾行的征人,像是一幅泼墨的画。画的末尾,一个身影趁人不注意,悄悄折向相反的方向。

夜色中,隐约有灯光透过黑暗照来,那是蛰伏已久的上海城,像是一个择人而嗜的巨兽,蹲伏在前方,露出狰狞的血盆大口。顾长离回首看看,直到再望不到队伍,微笑着,向着上海前进,那样的微笑,决绝固执到巨兽也收敛不少。

第二天,菜贩子老马驾着马车,照例给警察署送菜,马车刚到后门老马的身子就滑了下去,对着守门的卫兵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士兵一把将他推开,端着步枪用刺刀对着几个菜筐子米袋子一顿猛刺,然后挥挥手,让老马进去。

待到了地窖,老马警觉的四下看看,拿开菜筐,打开马车里的暗格,顾长离翻身而下。老马不再是那个奴颜屈膝的菜贩,一脸苦笑道:“顾营长啊,咱们军统的暗线本就不多,为了你,算是毁了一条了。”

顾长离拱拱手,感激道:“大恩不言谢,就算是我欠了军统一个人情,若是有命出去……”

老马笑着打断他的话:“诶,顾营长这话说的,莫犯了口彩,再说你这段日子所作所为我们军统的人看得着,就是人情,我们还也还不完。顾营长,我们的人打听到嫂子被关在西厢房的客房里,鬼子没把她怎么着,你可千万小心。我就先回去了,还得处理一些撤离的善后事宜,告辞。”

说着,套上马,匆匆离去。

所幸顾长离自小就是大户人家子弟,对于这种毫宅大院布局多少了解些,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不多时就找到了西厢房。他心里不禁纳罕,这警察署防护也未免太差了些,可是柳儿只在一门之隔,心中的不祥被他强压下去。

推开门第一眼就再也转不开眼,相离经年,那张面容却时常萦绕梦际,这还是个梦吗?顾长离不敢去想,他怕醒来,怕醒来又是躺在空冷的破房间内,与枪同枕。

或是怕柳楼山咬舌自尽也怕她发出声响,她的口中被塞了个未脱皮的青核桃,双手被缚在身后,一张脸却满是焦急,不停用脚踢踏地面。顾长离连忙帮她松绑取出核桃,柳楼山的嘴却被青核桃麻了,只能发出些断续不清的声音:“快,快……走。”

“真是伉俪情深啊,实在叫人感动。”门不知何时被关上,本田领着十几个兵士站在门边,身边还站着个男人,赫然正是送他进来的老马。

“老马,你,你竟然叛敌了!”顾长离满脸不可置信,怒不可遏。

老马却砸吧着嘴,啧啧叹道:“顾营长哪里话来?我本是皇军麾下,混入军统,为了你,我算是自曝身份了,说是为你毁了条暗线倒也没骗你吧。”说着顿了顿,拍打着脑门,一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补充道:“对了,昨天顾营长在三里拐整出好大动静,可惜了我们押送二十六师俘虏的那辆汽车……”

顾长离终于听不下去,脚步晃了两晃,一口血堵在喉咙,晕了过去。

本田冷笑着,拔出军刀,柳楼山却蹒跚着蹲在顾长离身前,满脸倔强:“先,杀……了我。”本田微楞,举起刀,威胁着:“柳楼山,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柳楼山置若罔闻,她只是静静地蹲在他身边,伸出手抚摸那张时刻挂念着的面孔,一遍一遍,似乎为了将他的模样铭刻在掌心。若是那样,即便下地府喝了孟婆汤,也终究会留下片缕记忆吧。

下辈子,要是真有下辈子,她一定会循着掌心的温暖找到他,然后永远在一起。不管是凤,是凰,还是人,甚至只是两只太平犬,也要耳鬓厮磨,相守恒远。

本田举着刀,刀尖微微颤抖着,他的脸涨得通红,仿佛是战败的将军。时至今日,她还这么护着他,同生共死,好一个同生共死,他却偏不让他们如愿。在这个世界的刀锋下,死算是什么,解脱吗?没那么简单!

他收回军刀,咬牙切齿:“给我带下去,带到地牢好好招待。”

阳光有些刺眼,他用手遮住眼睑,手顺势而下,抹去嘴角鲜艳的殷红。

 

本田坐在床边,手拂过柳楼山如瀑垂下的青丝,本就被酒醉得晕忽忽的脑子,被她身上的清香更醉的熏然。他顺着她玲珑的曲线,握住她被缚住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

“楼山,成为我的妻吧。我可以放过顾长离,让他回家,等战争结束了,我带你回大阪,看我家乡的梅花。”他陶醉在虚幻的场景,用梦呓般的声音请求。

原来他以为对天皇的信仰是他终生存在的目的,但是现在他发现,在信仰之外,有比刀枪更有威力的东西,那种情绪让他无法抗拒,他甚至愿意为之放弃一些原则,放敌人一条生路,在战争中憧憬安宁,这在以前的他看来,是无法原谅的。

可是,对方却似乎并不领情。虽然她的手无法挣脱,她的嘴无法发音,但是她的眼神,她的冷笑,这些蕴藏满嘲讽的神情,在骂他痴心妄想。

他发觉自己很热,怒火灼得他难以安宁,他取下她嘴里的核桃,俯身吻下去,舌尖传来血腥的味道,他愈发愤怒,愤怒到失去一切理智。他狂暴的撕开她的青布短衫,撕开眼前一切的阻碍,用带着血腥的舌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

一盆冰冷的水从头淋下,顾长离睁开迷朦的双眼,躺在冰冷阴湿的青石地板上。本田站在他的身边,眼神中带着怜悯。“顾营长,你走吧,我已经答应楼山,给你一个机会,我可以放过你,只要你不要再和皇军作对。”

顾长离挣扎着支起上身,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骂道:“小鬼子,楼山也是你叫的?我既然投身抗敌,就打算能够活着。”

本田蹲下身子,一手抓住顾长离凌乱的头发:“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要不是楼山,你的命早没了。现在她是我的妻子,所以,我愿意放过你,我劝你还是莫辜负她一番心意。”

“你说什么?你的妻子?王八蛋,不要想骗我,楼山怎么会成为你的妻子?不要想骗我,不要骗我……”

本田站起来,脸上的怜悯更加深重,他探手从衣袋中拿出一个荷包,扔在顾长离身边。“楼山叫我告诉你,从此以后,前事她已尽忘,让你趁早离开。”

顾长离捡起地上的荷包,精致的蜀锦上绣着一只展翅的雌凰,雌凰雄凤,若与他的荷包拼凑,便是一对比翼齐鸣的凤凰。他闭上眼,十指在地上抓出道道血痕,他默默地将荷包收进怀中,双手捂住怀抱,静静向外走去。

天边的月光依旧皎洁,可是那缺的部分呢?月有阴晴圆缺,自有规律,可是心缺了怎么办,初一即缺,十五却圆不了,那一半就丢了吧,随同自己的前半生一同丢了吧。

     “顾营长,咱们兄弟不多,准备也不充分,是不是先把炸警察署的计划推推?”二娃蹙着眉头,犹豫着建议。

“不行,鬼子今天在警察署聚会,很多高官和汉奸都会去,机会千载难得,不能错过。”顾长离杵着桌案,面无表情的驳回了建议。

“可是,警察署想必戒备森严……”二娃还是很犹豫。

“你怕了?”顾长离眯缝着眼,冰冷冷的问道。

话到如此,二娃再也不能反驳,重重叹了口气,下去准备去了。自从顾长离从鬼子手里逃出生天,便性情大变,整日沉默寡言,阴冷的可怕。以前对手下弟兄极为看重,这几个月案子着实做了几桩大的,可每次顾长离的计划都透着股阴狠劲儿,身边弟兄也越来越少,只剩下十多个还活着。

“算了,反正大伙的命都是顾营长救回来的,就算死了也没啥子,再说,营长也是为了打鬼子,这次拉一个够本,多的浑当赚头。”这么想着,二娃继续收拾着装备。

顾长离沉默地坐在桌边,像是一个幽魂,不带半分阳气。幽魂?早就是了,自从一年前被当作丧家之犬一样放出来后,他便不再是一个人,心也丢了,前半生也抹平了,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他只剩下恨,在内心世界的狼藉中,支撑着他去摧毁,摧毁仇者的一切。

恨是一种无限强大的力量,既然爱可以被时间消磨,那么恨呢?顾长离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一年他的恨并没有随着时间消逝,反而越来越满,压得他的胸腔透不过气。为了恨,他可以不惜一切。

他的世界已经毁了,这个世界,还有必要存在吗?

当顾长离带着弟兄闯进警察署时,想象中光筹交错的场景并未出现,等待他的是一队队严阵以待的士兵。这是一个局,从一开始就是,但是顾长离没有去破解,或许是他懒得去破解,他只有一个目标,就是眼前穿着笔挺军装的军官。

本田阴冷的目光像是一条蛇,缠绕着他的身子。“顾长离,当初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却不知悔改,如今你自投罗网,别想再活着出去。”

顾长离挥了挥手中的大刀,吃然笑道:“自投罗网?今天就算是天罗地网,我也要给你捅个窟窿。”

本田摇摇头,劝道:“顾长离,你逃不掉的,投降吧。”

顾长离还没答话,二娃却跳了出来:“投你姥姥的,大不了就是一死,老子就一条命,也要跟你拼到底。我倒要看看,中国几万万人,你拼得了多少?”

本田不再劝降,抽出腰间的军刀,双手举起。后面一排士兵平举步枪,拉拴上膛,一触即发。顾长离领着弟兄往上冲,拼着伤亡和对方纠缠在一起,展开白刃战。

血光飞舞中,顾长离挥舞着大刀,嘶声呐喊,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去,二娃,胖子,大头……他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不去看被自己带入死境的生死袍泽,他奋力挥刀势若疯虎。本田双手持刀,迎了上去,毫无花哨的碰撞,瞬间分开,然后又战到一起。

当身边的嘶喊越来越低终至于无,所有弟兄都战死了,唯有他还在抵死一战。他的力气越来越小,眼前开始发花,精钢的刀刃砍在他的臂上,大刀掉落,随即跟上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他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结束。结束吧,结束就是开始,死亡就是解脱。可是他始终没有等来预料中的死亡,他睁开眼睛,看见柳楼山站在他身前。一如一年前,她护在他身前,满脸倔强。

本田高声怒喝:“滚开。”

柳楼山依旧置若罔闻,转过身看着顾长离,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她对着顾长离笑了笑,然后问他:“你看到我的荷包了吗?很漂亮很漂亮的荷包,很漂亮的……外面绣了花,里面绣了字的。”她低声重复,吃吃地笑着。

顾长离愣怔着,无言以对,她也不追问,只是笑,吃吃的笑。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她的笑声和本田粗重的喘息声。

有士兵感觉不对,抽着鼻子,突然大声喊着:“汽油,汽油。”院落边躺着个空油桶,滴答着渗油。

柳楼山歪了歪头,疑惑的问:“汽油?那是什么?哎,你帮我抱抱他,我要去放烟花。”她把襁褓往顾长离怀里一塞,襁褓里的孩子从睡梦中惊动起来,哇哇的哭着。

她刮刮小孩子的鼻子,笑着安慰:“宝宝乖,不要哭,阿妈去放烟花给你看。你跟叔叔一起看,不要哭不要闹,乖乖的,一辈子都乖乖的。”

她从怀中掏出一盒火柴,点燃后扔在汽油上,火焰腾空而起,她跳着笑着,唱着家乡的曲子,向火中跳去。

“楼山!”被火墙隔绝的两边同时发出凄厉的嘶喊。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火墙里的歌声传了出来,柳楼山转过身子,翁动着嘴唇。

在冲天的火光中,顾长离看见她的身影渐趋消逝,惟有她翁动的唇仍在眼前闪现,“别再恨了,多累啊。”

顾长离抱着高声哭泣的孩子,转身离开。

天边的月又圆了,心被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后悔吗?多么苍白无力的后悔啊,多么惹人烦脑的月光啊。

十月后,第二次长沙会战。

本田归真所部在击溃国军之后,不顾军令,孤身追杀,被溃卒包围,本田在湘江边上自尽身亡。

嘉陵江的风有些冷了,顾长离紧了紧身上的大衣,瑟缩着举着鱼竿继续垂钓。旁边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有些奈不住枯燥,拉着他的衣角,低声撒赖:“爷爷,爷爷,别钓鱼了,多没劲儿啊,你给我讲故事吧。”

顾长离对着小孩笑了笑,将鱼竿插在岸边松软的泥土中。“哦?小鹏子想听故事了?让我想想,给你讲点什么。”

小鹏侧着头想了想,拍着手道:“爷爷,给我讲你和奶奶的故事吧。”

顾长离愣了愣,摸了摸小鹏的头,“那可是个很长的故事啊。”说完,从怀里掏出两个荷包,对着小鹏说:“你看啊,这叫凤,这叫凰,凤凰啊是上古的神兽,浴火重生,永生不死,灵魂永保纯洁。我们这儿以前有个大才子叫司马相如,他曾经就写了首《凤求凰》。”

小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明白爷爷怎么讲到凤凰上面去了,正准备听下文,却看见爷爷正望着碧波荡漾的江面,眼角有一缕晶莹。

“爷爷,你怎么哭了啊?”

顾长离用衣袖抹了抹眼角,笑着说:“爷爷啊,年纪大了,眼睛吹了风就会流眼泪,不是哭。”说完,他收起鱼竿,拉着小鹏的手,“走吧,你阿爸今天没鱼吃了。”

远处的石板桥依旧屹立在那,几十年,不,几千年都没变过了。那上面见证了多少爱恨嗔痴?呵呵,老了,总是容易胡思乱想。顾长离摸摸怀抱,荷包微微鼓起,不知道当初本田是怎么拿到这荷包的?抢下来的,还是真如他所说,是楼山给的?算了算了,不去想了,累得慌。

他轻轻的笑笑,看着荷包里面绣着的卓文君赠给司马相如一行小诗。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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