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同

主题: 【散文欣赏】读懂奶奶

  • 花~h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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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4/7/12 16:5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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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懂奶奶

贺燕

寒假,回到老家到四叔家吃酒。汽车行进在熟悉的道路上,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各种记忆扑面而来。往来穿梭的乡亲们,岁月的侵袭下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很热闹,偶尔有老婆婆踽踽而行,让我的神思有些恍惚,忆起了我已去世四年的奶奶。

我的奶奶,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中国农村妇女,但我对她的感情,不仅是止于亲情,更有对她的尊敬、同情。这几年来,当我想起她时,除了有后辈对长辈的怀念,我还会以一种探究的眼光去审视她的所作所为,对她的一生,也渐渐地理解、心痛,直到钦佩。



从我记事起,奶奶就是一头的银发,白得没点杂色,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挽起一个髻。走路颤巍巍的,因为缠了脚,走不快,手里总喜欢拿一根什么做支撑,有时是锄头,有时是赶鸡的竹棍,直到后来换成了拐杖。爷爷在我五岁时就已去世,在四个儿子、十个孙子孙女之间忙活的就只剩奶奶。个个都要顾到,又要做到一碗水端平,所以,在我的印象中,奶奶是忙碌的、坚强的,犹如女金刚一般

她对我们有些严厉,不似现在的爷孙辈之间,可以尽情撒娇,充满宠溺。或许是因为她儿孙太多,多得让她感情淡了,也或许是孙辈如雨后的春笋,一个又一个地出来,让她带,累了也烦了。对于我们的调皮,没有言语上的耐心教育,往往就是用赶鸡的竹棍打过来。现在我已经不记得她为了什么事打我们,但脑海中一直有她拿着竹棍、迈着小脚追赶着我们,赶得我们边叫边跑。一起跑的,还有她养的鸡和鹅。她跑不过我们,总是会用竹棍把地面拍得叭叭响,但我们知道,那只是虚张声势,很少真正打上身。

现在农村养鸡鸭的多,很少有养鹅的。但我的记忆中,一直都有鹅的存在,因为奶奶家就养了鹅,而那些鹅就是我恐惧的根源。那时的我太小,成了鹅欺负的对象,它用它扁扁的嘴巴啄我的屁股、裤子、脚丫,它还会张着翅膀向我气势汹汹地奔过来。这个时候,我会哭叫着去找奶奶,寻求庇护,而奶奶会用竹棍把它们赶得老远。那时她简直是我的保护神。等我长大些后,鹅已经对我构不成威胁了,我搂住它的脖子,想坐在它身上,让它成为我的坐骑,可鹅用它那粗犷的嗓子叫得惊天动地,也叫来了奶奶。奶奶抄起一根棍子就要打我,吓得我飞跑。原来奶奶还是鹅的保护神。

奶奶也有很温和的时候。农闲的时候,我喜欢坐在她身上,摸着她脖子上松垮垮的皮,像鸡嗉一样,很滑手,很好玩。我们还喜欢弄她的头发、银耳环,还有手上的那只玉镯子。这时她脾气很好,任我们这些小皮猴在她身上爬上爬下。

如果说她对孙辈的的爱是严中有爱,那她对儿子们的爱却是深深的牵挂和不放心。她去世的前两个月,妹妹从外地回来,我们一起去看奶奶。那时她已经瘫在床上有几个星期了,由几个儿媳轮流看护。走近她的房间,悄无声息,似乎连空气都不曾流动,凝重得可怕。她就那么睡在床上,脸上、手上有一些苍蝇爬来爬去,如同死去一般。妈在房门口大声地叫她说我们来看她了,她才睁开眼睛,把目光定在我们身上,虚弱地叫到:“大平小平芳儿闹儿丽君……”几乎把所有孙儿孙女的名字都叫了一遍,才叫出“燕儿、欢欢,你们来了。”像贾母一连声喊:“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

我们把她扶着坐起来,把哈密瓜切成片,妹妹一口口地喂给她吃,她已经几天吃不下饭了。妈觉得我大着个肚子,在那样的房间里呆着不好,就让我坐在了房门口。我听着她询问着妹妹的情况,问找朋友没有,最后说到了我爸爸身上。说到爸爸最近几年的生意亏了,欠了很多钱,他老了,没什么本事了,你们做女儿的,混得好的就帮他把钱还了。妹妹连忙答应,宽她的心,说会好好照顾爸爸的。奶奶之后又数落着爸爸的坏毛病,言语中尽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爱,即使儿子也五六十岁了。



我想我对奶奶的情结除了她对我们的慈爱之外,还源于我对她的敬佩。奶奶是一个勤劳能干的人!她迈着她的小脚,里里外外都打点得洁洁整整。在那个物资不是很丰盛的年代,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改善家人的生活。她有时带我去用石磨磨米、磨黄豆,打成浆或粉。她在那里吃力地推,我负责往磨眼里放原料。这样枯燥的工作是不适合小孩子的,过不了多久,我就打起瞌睡来,有一次还重重地磕在了石磨上,头上起了很大一个包。后来每次做这个时,她就不停地跟我说话。她还会做麻糖,打糍粑……即使是平常的食材,也能做出许多美食。就拿红薯来说吧,她拿红薯藤做菜,把红薯蒸着、炒着、烧着吃,特别是过年时,做“苕皮子”。先把红薯蒸熟,捣成泥,再把它一层层地刮在干净的被单上,晾晒好后剥下来放在油里炸。只不过我们这些小馋猫,往往在晾晒的时候就开始忍不住了,抠着被单上的苕就吃起来,等到真正晾好时,只怕已经被我们消灭了三分之一。

奶奶也是我心中勤俭持家的典范。参加工作后,每次去探望她,我都会给钱给她,她总会说要你的钱干什么,我笑着硬塞给她。她总是掏出她的手绢,一层一层地打开,露出一些零零碎碎的钱来,再把我的钱放进去,又一层一层地包好,有时还会用一根橡皮筋扎住,再无比妥贴地放进口袋。整个过程无比珍视,这是只有过惯了苦日子的人才会有的根深蒂固的举动。一直到她去世,她都是自己种菜、拾柴、养鸡,有时用她的鸡和蛋换钱,再去买别的日常生活用品。



在我结婚前,我一直不理解奶奶为什么情愿单独住在一边,也不愿傍着儿子过。她有四个儿子,别人说养儿防老,按理说晚年应是老有所养的。我结婚后,才明白,婆媳关系真是一个横亘在家庭生活中的大问题,更何况是四个媳妇。不管再辛劳,再尽力,总是会有人说厚此薄彼。到后来,她越来越老了,不能再为家人提供利益,不想看到儿子、媳妇为自己吵架,干脆单独住到一边。独居,便成了衰老的最终窠臼。其实我的婶婶们、妈妈在子女心目中都是很好的人,都是为了儿女可以掏心挖肺的人,但就是跟奶奶有心结,每个人都可以说出自己的理由。

独处一方之后,奶奶也获得了短暂的宁静,她把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连操坪上的青苔都有诱人的光泽。有空就拾掇拾掇菜园,菜园里的菜长得青翠诱人。门前的葡萄藤上偶尔还能挂上几串葡萄,屋前的池塘边的花草也照料得很好。芙蓉花年年都开,映在池塘里更是水灵,很多年我都以为“出水芙蓉”就是指倒映在水中的芙蓉花。她喜欢用大灶做饭,柴房里都堆满了她捆扎的木柴。偶尔去村里的一些老人那里去串门,偶尔有子孙来探望,偶尔去听听花鼓戏。不用去想未来,回忆着生命中那些灰暗或灿烂的过往,踯躅独行近在咫尺的终点。

然而,老去,实在是人生中最残酷的事情。巴金说:“长寿是一种惩罚。”确实,活得越短,越没有机会体会老而无力的无奈。曾经的女金刚,也成了岁月的俯首就擒者。我每一次探望,都会觉得她又老了一些,生命之光一线一线地抽离。手也开始抖了,颤巍巍的身子,连笑都是颤巍巍的,瞬间让我领悟到了老无所依的凄清。有一次去看望她,手上有很大一块瘀青,问她是怎么回事,说是砍柴的时候,柴反弹在手上弄的。眼泪忍不住打转,但硬生生地让我逼了回去。我望着她的瘀青和老年斑,听她絮叨着越来越没力气了,走不得路了,水提不起了,拿砍刀都没劲了……心头的悲凉再次席卷而来,只不过,是因为对她行将就木的绝望,我不知为什么她这么执拗。我问她要不要到每个儿子家轮流住,方便照顾,但奶奶坚决地摇摇头,“不想麻烦他们。”老了,还如此理智与坚持,强驽之末的挣扎,却有铁骨铮铮的豪情,更有难以言说的无奈。

终于,一次雨后在操坪上滑倒,再加上身体本来有病,让她再也爬不起来了,在床上拖了两个月后,带着遗憾,带着解脱,离开了人世。她离开时,正是十月,池塘里的荷叶也正桔黄、蜷曲,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一个生命在最后阶段的依恋与惆怅。

生如夏花之烂漫,死如秋叶之静美,乃人生两大极致,但有几人能做到?多是生得平淡,死得悲戚。但我从奶奶身上,看到了一种凋零不卑微、不乞怜,亦不苟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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