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同

主题: 【小说原创】站前路7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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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4/7/14 9:4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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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 前 路 75 号

刘  灏

 

轮到霍思燕买票了。霍思燕翻遍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口袋,硬是没有找出那只粉红色的钱包。售票员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喊下一位,后面的人也在起哄,没钱买什么票,丢人现眼!霍思燕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十分狼狈地拉着自己的拉杆箱,面红耳赤地挤出了熙熙攘攘的人群。26年来,霍思燕生平第一次为了一张火车票,准确地说,是为了买火车票的183块钱,羞得无地自容。在人生地不熟的N城,她失窃了。一想到这些,一股寒气从霍思燕的脚底里冒出来,丝丝缕缕地袭遍了全身。

究竟是在哪里被盗的呢?霍思燕叹了口气,在候车大厅的木椅上坐了下来,脑子像过电一样回忆着她来N城的那些细节。说实话,霍思燕本来不想来N城,可架不住闺蜜们的撺掇,闺蜜们说N城有南方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引领了南中国的潮流和时尚。谎言重复千遍就成了真理,更何况闺蜜们众口一词。霍思燕一个经营服装生意的商人,在B城拥有四家门店,市场与时尚与她息息相关。经过深思熟虑,霍思燕与上海的客户洽谈完生意,就顺道来了N城,一切似乎是顺理成章。

霍思燕搜肠刮肚想破了脑壳,也想不出是哪里出了纰漏。这么些年来,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根本就不是个疏忽大意的人。再说,她在N城也仅仅只呆了两天。昨天上午她在沪江服装批发大市场转了一圈,看了几个款式,跑了几家商场,暗暗地考察了她中意的那几款服装的销售情况,下午5点不到她找了家靠近火车站的宾馆住了下来,晚上没有别的活动,直到第二天早上离开。况且,早上她还退过房卡,在自助餐厅里吃过早餐。她千注意万小心,还是落入了小偷的圈套,皮夹克上的刀痕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干净而利索,就像霍思燕肚皮上因阑尾炎动过手术的刀口一样赫然而醒目,正咧开了一张大嘴,冲着她傻笑。既是有力的嘲讽,又是无情的鄙视。

蓦地,霍思燕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她终于想起来了,出宾馆的门有十多级台阶,大理石铺就的台阶,坡度很大,碰巧她还拖着拉杆箱,穿着高跟鞋和一条宽宽松松的皮裤,鞋跟不小心踩在皮裤的裤管上,绊了她一个趔趄,一个一直跟在她后面的帅男冲过来扶了她一把,手背在她的胸前停留了片刻,然后十分殷勤地掸净了她身上的灰,算起来也就半分钟的光景。记得当时霍思燕还朝帅男点了点头,笑了笑,以示感谢。霍思燕爱看韩剧,是典型的哈韩族,她觉得帅男有些像韩剧《花样男子》中扮演具俊表的李敏镐,尤其是那眉眼,那嘴角微微翘起的笑容,简直和李敏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时里,她竟不知不觉地看呆了。就在她灵魂出窍的那一刻,帅男从从容容地用刀片划开了她胸前的口袋,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她的钱包。一向以精明自居的霍思燕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傻,不是一般的傻,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那种傻。令人防不胜防的不光是美人计,有时候帅男也会让你神魂颠倒!

霍思燕迎风摔了摔头,拖着拉杆箱,大踏步地走出了候车大厅。她觉得出了这种冏事应该在第一时间内通知家里、通知丈夫,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或者给她出出主意!可霍思燕找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也没有找出她那个心爱时尚的苹果手机,一定是被帅男顺手牵羊偷走了。可恶!霍思燕暗暗地骂了一句,脚步不停地朝广场走去。车站广场人来人往,东一绺西一绺地挤满了人,甲壳虫似的公交车不停地出出进进。举着牌子招客的女孩子们,穿着低胸露脐的艳服,个个脸上涂得像猴子屁股,操着不同的方言喊着旅社旅社、住宿住宿。不难怪有人调侃说,不到火车站不知道中国人多,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官小。

 

在广场东侧的电话亭旁,霍思燕停了下来,半靠在柜台上,拨通了B城家里的电话,丈夫陈捷不在,接电话的是保姆小娟。小娟说燕姐,你什么时候回家,媚媚天天哭着要妈,我哄都哄不住。媚媚是霍思燕三岁半的女儿。霍思燕忍住泪,悄声说小娟,你耐心点,燕姐不会亏待你的,我最早明天最迟后天就会回家。停了停,霍思燕大声说小娟,你姐夫去哪儿了?是不是又在外面喝酒了?小娟压低了声音,说姐夫加了一晚上的班,正在睡觉哩!霍思燕说你去给我把他叫醒,就说我有急事找他,霍思燕捂住听筒,听筒里还是传来了小娟喊姐夫姐夫的声音以及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半晌,电话里才传来了丈夫沙嘎而疲惫的声音,宿醉未醒的样子。霍思燕握住听筒,语不成声地说老公,我的钱包丢了,现金、银行卡、身份证一样不剩,我成了一个穷光蛋,你是不是请个假过来接我。丈夫沉默了一阵子,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明天省里来检查,我要赶一个汇报材料,实在是抽不开身。请假!你以为领导是你老爸!我没空,你看着办吧!霍思燕还想申辩几句,丈夫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搁下电话,霍思燕心里五味杂阵,又苦又涩。当初,霍思燕不仅是南方某理工大学的校花和学霸,还是人见人爱的文艺活跃分子,追求者涵盖了工农兵学商各个届别,至少也可以编成一个加强连。她之所以顶住压力、冲破阻力下嫁给貌不惊人的丈夫,效法穆桂英倒追杨宗保,主要是看中了丈夫在区委机关供职,而且还是给区委书记当秘书,升值的潜力很大,是一只人人都看好的绩优股。俗话说宰相的家人七品官,说不定丈夫将来飞黄腾达,她和丈夫就可以来一个官商勾结,挣得盆满钵满,享尽荣华富贵。盼啊盼,女儿媚媚出生了,一晃四年过去了,丈夫还是个小科员、小秘书,职位原地踏步踏,根本没有半点升官的迹象。既然没了指望,霍思燕就干脆断了官商勾结的念头,自力更生开起了服装店,凭着一股初生牛犊的锐气,闯出了一番天地。对丈夫,她也越来越反感,钱挣得不比她多,架子却不小,动不动就拿国家公务员的名头压她,捡了鸡毛当令箭。其实,霍思燕也有机会去政府机关供职,可她受不了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比较而言,她更喜欢自由散漫,更喜欢有自由发挥的时间和空间。人跟人不同,在霍思燕眼里一文不值的公务员,却成了某些人趾高气扬的理由。丈夫在电话里的态度,就让她彻底绝望,连马上回去离婚的念头都有。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全是他妈骗人的鬼话!

 

一半是伤心,一半是愤怒,霍思燕拖着拉杆箱,走得匆匆忙忙,要不是守摊的肥妈追出来喊她,她也没有发觉自己刚刚打完电话没付钱。霍思燕尴尬地笑了笑,开始上上下下地找钱,翻遍了全身所有的口袋,也没有掏出一个硬币,顿了顿,她脸红脖子粗地说,对不起,大妈,我刚才被扒手扒了。

没钱,你打什么电话?肥妈扭了扭屁股,严辞厉色。稍后,又缓和了语气和脸色。说小姐,大妈也是小本经营,一家老小七口人全指着这个电话亭哩!你就忍心让大妈折本?

听肥妈这么一说,霍思燕忍不住回头把电话亭看了个透底穿。电话亭也就四五个平方左右,四面的墙壁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各种杂志,一张破旧的竹床上摆满了报纸,进门处放着冰箱和烟柜,烟柜上放着一部公用电话以及棒棒糖、麻辣菜等各种零食,颇有几份螺蛳壳里做道场的韵味。肥妈的胖,再加上电话亭的小,肥妈根本就转不开身,每转一次身都会挤得烟柜咔咔叫,碰得报纸哗哗响,真有点犁庭扫穴的味道。

同是生意人,霍思燕觉得肥妈守着电话亭做点小生意也不容易,她没有理由打了电话不给钱。她想了想,一咬牙转过身去,蹲下身子拉开拉杆箱的拉链,揭开箱盖,从里出拣出一条崭新的粉红色比基尼短裤,满脸歉疚地说,大妈,这是一条诗尼轩的名牌短裤,成本价也要180元一条,送给你抵电话费吧!

肥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霍思燕一眼,扬了扬手上的比基尼短裤,把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大家伙快来看看,这是一条什么短裤,一根细筋筋,连个骚裆都兜不住。肥妈手一扬,把比基尼短裤劈头盖脸地摔在霍思燕的脸上,粗门大嗓地吼开了。这么骚情的短裤,老娘消受不起,你不嫌寒碜,老娘还怕得艾滋病、梅毒哩!老娘一条道走到天黑,只要我的电话费,两个长途电话,一共38分钟,5角钱一分钟,一共19块钱,你给我拿来!肥妈伸出一只满是肉窝的手,步步进逼,霍思燕欲哭无泪。这一辈子,她从来没有受过如此之大的羞辱。

肥妈就像喝了鸡血,或是打了吗啡,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起劲,口沫横飞,就像站在街头发表即兴演讲的奥巴马总统,引得路人们驻足观望,人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小小的电话亭围得水泄不通。本来,霍思燕也想为自己申辩几句,可由于激动和怯场,再加上理亏,使在大学里当过一辩手的她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她拖着拉杆箱,垂着头,灰头土脸地站在人群中央,忍受着人们的白眼和指责,就像一个土改时期被群众斗争的地主婆。霍思燕偷偷地看了一下天色,正是下午三四点钟左右,太阳已经西斜。爱凑热闹的麻雀一群群地从城市上空飞过,忽而盘旋,忽而翻飞,忽而弹丸似地窜向云霄,阵雨般地在天空中弥漫,就像八一飞行队的特技表演。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厚厚的人墙裂开了一条口子,一个高个子警察带着两个协警左冲右突地挤了进来,气喘嘘嘘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肥妈停止演讲,像见到亲人一样迎了上去,满脸堆笑地说,马所长,可把你盼来了,这个女人打了电话不给钱!众人的目光都顺着肥妈的指头望了过去,霍思燕的头垂得更低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了进去。

霍思燕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液,情绪有些激动。警察同志,不是我不想给钱,而是我实在没钱,我的钱让扒手给扒了。

没钱你打什么电话?高个子警察的眉头皱得很厉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十分严厉。有身份证没有?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

身份证也被扒了,警察同志,你要帮帮我啊!霍思燕紧紧地扭住了高个子警察的手,就像溺水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在她的记忆里,警察就代表了公平正义,连她三岁半的女儿媚媚都知道,有困难,找警察。

怎么帮?高个子警察问。

借我300块钱,让我把电话费还了,然后,买一张去B城的火车票。您留一个地址,或者一个账号,钱我双倍奉还!

钱,我没有!有,我也不会借给你,像你这样的女骗子我见多了。高个子警察狠狠地剜了霍思燕一眼,仿佛要把她的五脏六腑看穿。我们N城火车站每天失窃的人几十上百,假如每个人都找我借钱,每个人都借钱不还,我拿什么去养老婆孩子,她们只有呷风屙屁!

霍思燕呆住了。她不敢相信,一个堂堂的人民警察,会说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话来,世故,冷漠,一下子颠覆了她心目中的警察形象,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让霍思燕暗自庆幸的是,警察没有继续为难她,也没有把她带走,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群渐渐地散去了,一直情绪激动的肥妈也只有自认倒霉,偃旗息鼓,电话亭一下子空旷起来,高个子警察也带着两个协警扬长而去。霍思燕拖着拉杆箱,漫无目的地在广场上踟蹰,终于架不住又累又饿,一屁股在一座花台上坐了下来,大理石铺就的花台凉得沁骨,她也顾不上了。她忍了又忍,可那不争气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吃完晚饭,在车站广场上消消食,是张大毛雷打不动的习惯。一是为了锻炼身体;二是为了消遣;三是为了搜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四是为了看看南来北往的美女,不能拥有,饱饱眼福也是一种享受。算起来,张大毛1960年生人,已经整整53岁了,就像很多他这个年龄段的男人一样,已经发福,有了肚腩和赘肉。你不要以为这是白捡了一个便宜,这其实是阎王爷索命的信号,一取一予之间,胜负已定,阎王爷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发福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人一发福,什么糖尿病、高血压、冠心病、心肌梗塞都会接踵而来,轮番上阵,一点一点地吞噬你的生命。眼看着曾经熟悉的朋友一个个死于非命,张大毛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人可以有权、有钱、有福、有喜、有贤妻、有孝顺儿女,但千万别有病,有病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由于只有1米64的个头,再加上脸黑,腆着个该死的啤酒肚,就像驼子的驼背一样,张大毛一直莫名背负着“黑脸三郎”的绰号,甩也甩不脱。虽然排行不是老三,在站前路,提起张大毛不一定有人知道,提起黑脸三郎,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实话,张大毛一不羡慕别人官大;二不羡慕别人钱多;三不羡慕别人妻子俊俏。他最羡慕的是别人没有啤酒肚,身体清清爽爽。没有啤酒肚好啊!爬楼不喘气,做爱有底气,凡事捡得起,老婆不嫌弃。

张大毛就吃尽了啤酒肚的苦头。妻子高娟妮长期跟他冷战,牢骚满腹,时不时地拿话来挖苦他,挤兑他,不是嫌他笨手笨脚,就是嫌他胖得像猪,横挑鼻子竖挑眼。其实,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理由高娟妮没有说破,女人的含蓄让她羞于开口,张大毛却心知肚明。妻子高娟妮小他6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年轻时身体没有发福,他一肩能扛起200多斤的麻袋,力气大得像牯牛,俩口子恩恩爱爱,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眼看着身体一天天地发福,肚子像孕妇一样一天天地隆起,张大毛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与之前的他几乎判若云泥。同样一个动作,现在做不了几下,他就汗流浃背,气喘嘘嘘,就像一辆正爬着陡坡的老爷车,爬着爬着,却突然熄了火。腆着个啤酒肚做爱跟背着磨子唱戏强不了多少,一是形体不吻合;二是动作不到位;三是力度不均衡;四是老婆有怨气。妻子高娟妮就特别地不满意。她又气又急,抱住张大毛又咬又啃,口水涂了他一脸,张大毛在上面哼哼,她在下面哼哼。高娟妮早就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的准备,他却无法雄起,后继无力。妻子火了,狠狠地一脚把他踹下了床,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他妈的哪里是做爱,分明跟隔靴搔痒差不多。张大毛哭笑不得。为了减肥,他坚持天天锻炼身体,坚持天天在广场上兜圈,功夫费了不少,肚子却依然显鼓,根本没有半点瘦下去的兆头。

 

张大毛是个苦命的娃。他三岁丧父,六岁丧母,是同村做铁匠的叔叔收养了他。叔叔对他关怀备至,婶婶就不同了。背着叔叔,她总是给他吃弟弟妹妹们吃剩的饭菜,喝弟弟妹妹们喝剩的面汤,穿弟弟妹妹们穿烂了的衣服,日子过得暗无天日。饶是如此,婶婶对他还是没有好脸色,不是嫌他饭量大,就是嫌他邋里邋遢,鸡蛋里面挑骨头。忍气吞声熬到17岁,张大毛萌生了外出闯荡的念头。也许是时运,邻居周老二去世,他在N城火车站当搬运扛大包的侄子回乡奔丧,顺带招几个工人。本来,张大毛不符合条件,他力气单薄,个坯太小,但周老二的侄子架不住张大毛叔叔长、叔叔短的软磨硬泡,答应带他出去试试。见张大毛要走,婶婶欢天喜地,叔叔却有些不忍和不舍,他送给周老二的侄子一只母鸡和一筐鸡蛋,塞给他60块钱。60块钱全是五角一块、揉得皱皱巴巴的零钞。

火车货站那时还是老站,座落在吕仙亭、三角线一带,扛大包全靠肩膀,没有任何辅助机械。第一天上工,张大毛就累了个半死,好在工友们看他可怜,照顾他和一个叫二满的小伙子合作给工友们上肩。张大毛年纪不大,脑子灵活,每天下工,他总是抢着择菜、煮饭,把简简单单的饭菜弄得喷喷香。吃完饭,他会烧一锅开水,一一地端给工友们泡脚,解乏,大伙儿都夸他心灵手巧。那个时候,搬运队没有正式的办公场所和住宿地点,租住在吕仙亭的一间民居内办公,吃住一锅烩。户主姓高,是个老裁缝,腿有点残疾,戴一副断了腿的老花眼镜。高裁缝有两个宝贝女儿,一个叫菊喜,一个娟妮,菊喜是姐姐,娟妮是妹妹。菊喜初中毕业后在街道小厂上班,好像是缝制劳保服和劳保手套。娟妮在吕仙亭小学读五年级。菊喜长得黑瘦、矮矬,实在不敢恭维,娟妮个子高挑,眉眼儿俊俏。由于高裁缝腿有残疾,再加上同是裁缝的老伴和两个女儿都是女流之辈,生活上多有不便。譬如买煤啦、买米啦、挑水啦之类的重活,她们都喊张大毛来帮忙。张大毛为人实诚,有的是力气,一来二去,菊喜就对张大毛有了意思。家里做了好吃的,她总要偷偷地给张大毛留一份,宁肯自己热着,也要把家里唯一的电风扇让给他扇。

张大毛不是木头,他感受着菊喜的浓浓爱意。菊喜是国家粮城市户口,张大毛一个扛大包的搬运,无依无靠,工友们都说张大毛命交桃花,时来运转,羡慕得眼珠子发绿。张大毛却不这么认为,他爱的是高娟妮。为了接近高娟妮,张大毛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也许是缘份,“六一”儿童节,吕仙亭小学举办文艺汇演,高娟妮报的是二胡独奏。眼看着赛期一天天地临近,高娟妮杀鸡址脖,仍然拉不出一个完整的曲子。张大毛不识字,却精通二胡,在村子里,他拜过何冬保的关门弟子郭瞎子为师。二胡拉得像模像样,有腔有调,尤其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他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在张大毛手把手的指导下,高娟妮的琴技进步神速,终于在吕仙亭小学“六一”儿童节的文艺汇演中一举夺魁。崇拜并不等于爱情,有时候两者之间却可以上相互转化。这样一来,高娟妮和他更加亲密了,姐妹俩都抢着给他献媚,张大毛一个小小的搬运工,却享受着古时候皇帝的待遇,高菊喜和高娟妮甚至愿意效法娥皇和女英共事一夫。

张大毛和高娟妮的第一次是在高裁缝家的阁楼里完成的。那一年,高娟妮17岁,刚高中毕业,在国营先锋旅社当服务员,张大毛23岁。说不巧也巧。那天,高裁缝老俩口带着女儿菊喜去乡下走亲戚,留下高娟妮守屋。也不知是高娟妮先勾引张大毛,还是张大毛先勾引高娟妮,反正两人倾慕已久,干柴遇上了烈火。洗完澡,两人挤在阁楼里看电视,21寸的黑白电视。看着,看着,高娟妮说大毛哥,我背心里痒痒,你帮我挠挠。张大毛就红着脸,把一只干惯了粗活的手伸进了高娟妮的衬衣。高娟妮的皮肤光滑、细腻,散发出阵阵妙龄少女的幽香。挠来挠去,高娟妮这里也不是,那里也不是,红着脸一直把张大毛的手导向胸前,导向她胸前的那两团软肉。高娟妮没穿内衣,两只茁壮的乳房蓬蓬勃勃。张大毛吓懵了,全身的血液都在急剧膨胀,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下子把高娟妮扑倒在床上。高娟妮也不忸怩,八爪鱼一样地抱住了他,皱着眉,咬着牙,迎接着他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把生米做成了熟饭,皱皱的床单上留下了一块茶杯大小的血迹。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高娟妮就像上了赌瘾一样,常常背着父母姐姐与他做爱,不知不觉地弄大了肚子。为此,两姐妹打得头破血流。菊喜一怒之下把自己嫁了出去。她赌气把自己嫁给了三角线一个又老又丑的瞎子,好一块肥肉掉进了狗嘴里。高裁缝气血攻心,大骂奸夫淫妇,抡起一把竹扫帚把张大毛和高娟妮赶出了门。

 

在亲情和爱情面前,高娟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爱情,表现出一个女人的疯狂和执着,专一和愚蠢。她没有要父母一分钱的嫁妆,出钱在先锋旅社楼顶上租了间房子,置办了锅碗飘盆,和张大毛明铺暗盖过起了夫妻生活。为了省钱,高娟妮从楼下扛来两口废弃不用的水缸,填上土,栽上丝瓜和苦瓜,窖上香葱和大蒜,以贴补家用。张大毛也很顾家,干完火车站的搬运活,他会骑上自己新买的三轮车,到车站广场去揽活,帮出站的旅客搬运包裹行李,或是替进站的旅客办理货物托运手续,一直守到转钟两点,挣几个小钱。夫妻俩你恩我爱,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

谁知好景不长,高娟妮的大儿子旺财出生不久,先锋旅社破产改制,资产对外公开拍卖,职工优先,原有职工发放800块钱的谴散费,另谋生路。夫妻俩盘算来,盘算去,觉得还是买下先锋旅社划算,既解决了生计问题,又解决了住宿问题,自己开店自己当老板,扬眉吐气。夫妻俩一咬牙拿出了所有的14000元积蓄,又找各自的亲戚朋友借了14000元,斥资28000元买下了整个旅社,简单地添置了些缺损的物件,就开张营业了。为了生意兴隆,他们也学着别人的样子,雇了两个乡下妹子,打扮得漂漂亮亮,举着牌子到火车站招客。一年下来,张大毛和高娟妮除还清14000元的欠账,还净赚了6000元,小俩口心里乐开了花。

旅社的生意红火了四年多,随着N城火车客运站、货运站的整体搬迁,客源减少,生意一落千丈。货运站搬迁后,配备了叉车、铲车、吊车等机具,全部实行机械化作业,搬运队就地解散,张大毛也失了业。失了业的张大毛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整天长吁短叹,高娟妮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地租掉了旅社,又利用自己的人脉,在新的货运站开辟了新的业务,注册成立了通海货运公司,取自通江达海的意思,主要经营货物的储存、流转、运输,负责给客户调配车皮。说起人脉,还有这么一个插曲。刘之江是张大毛在搬运队的同事,他仗着有个亲叔叔在货运站当总调度,偷奸耍滑,吊儿郎当,活不想干,工资却一分都不能少,大伙儿都敢怒而不敢言,工友们避之唯恐不及,张大毛却和他十分要好,时不时地把他请到家里来推杯换盏,好酒好肉伺候,还把旅社里最漂亮的服务员小梅介绍给她做了老婆。刘之江感动得一塌糊涂。通过他,张大毛可以轻而易举地搞到车皮,这也为他们夫妇和刘之江合伙成立公司提供了方便。想不到平日里走的一步闲棋,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显出了威力。

公司成立后,正赶上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本地出产的稻谷、大米、棉花、苎麻、牲猪、活禽、茭白、莲藕等等货物,都要通过火车发运,销往全国各地,远远近近的客商都纷至沓来,张大毛赚了个盆满钵溢。一年下来,除去上下打点和分给刘之江及他叔的红利36万元,净赚了36万元,夫妻俩喜得合不拢嘴。有钱好办事,张大毛和高娟妮当即拿出18万元,买下了他们租居的办公地点,即站前路75号。站前路75号一溜三间四层,一层是铺面,二层是歌厅,三层是办公室,四层是宿舍,马赛克镶面,气宇轩昂。说起来也是个机会,原75号的老板要给儿子在北京买房,急需资金,愁得焦头烂额,以成本价卖房,一时又找不到买主。张大毛和高娟妮沉住气不慌不忙,在价格上一压再压,用18万元的白菜价买下了这栋房产,捡了一个天大的漏子。用高娟妮的话来说,这不叫趁火打劫,而是待价而沽。不久,夫妻俩又在N城最高档的紫荆苑买下了两套电梯房,一套给儿子做婚房,一套自居。

当了老板,就得有老板的派头,张大毛时不时地施舍出一些小钱,周济那些在街头流浪的乞丐和落难的旅客,因而名声大振,被街坊们称之为黑脸三郎,宋江排行老三,俗称宋三郎,绰号及时雨,疏财仗义,是郓城县乃至山东省有名的大善人。发达了,张大毛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是个农民的儿子。去年,张大毛的铁匠叔叔去世,他披麻戴孝,嚎啕大哭,并当场昏厥过去。他财大气粗地砸下了20万块钱的现金,包下了送葬的全部费用,宰了十只羊,杀了六头猪,摆下了160桌流水席,大宴宾朋,村民们都可以来白吃白喝,而不收半文钱的丧礼。稍后婶婶去世,张大毛就没有那么大方了,他来磕了一个头,上了一柱香,烧了一刀纸,点了个卯而已,脸上没有半点悲伤的痕迹。大丈夫立身处世,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光明磊落。

事业上成功了,张大毛却和妻子在感情上产生了裂痕,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知是高娟妮到了更年期,还是她对他们之间的婚姻已彻底厌倦。自从张大毛进了50岁,胸宽了,体胖了,肚皮响应党中央的号召中部崛起,她就看张大毛不顺眼了,动不动就骂他是一个吃货,不给他留半点面子。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张大毛懒得跟他去计较,高娟妮的强势遇上了张大毛的偏执,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夫妻俩各睡各的,各吃各的,各干各的,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发福不是张大毛的错,而是上帝额外的赠予。发福也不等于不过夫妻生活了,有个时候,他实在熬不住,也会去黑猫旅社找个把流莺或者妓女,就地解决。人活到这个份上,什么都顾不上了,还管他什么伦理不伦理,道德不道德。

 

在广场上跑到第三圈,张大毛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啜泣,隐隐约约,有些压抑。张大毛支起耳朵凝神谛听了一阵子,声音是从广场东侧的花台那边传过来的。张大毛循着声音,一溜小跑追了过去。啜泣的女人大概二十六、七岁左右,高跟鞋,穿一套十分时尚的皮衣皮裤,低着头,棕红色的头发水一般地从她的肩头上倾泻下来,看不清脸和她脸上的轮廓,一只黑褐色的拉杆箱孤零零地立在她的身旁,如血的夕阳把她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看上去很美很美。张大毛收刹住身子,搓了搓满是肉窝的双手,凑了上来,满脸关切地问:怎么啦!你哭什么?

女人抬起头看了张大毛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掩住脸,唏唏嘘嘘哭得更厉害了。说大叔,我的钱包被扒手扒走了,我回不了家了。对于这个满身肥肉的男人,女人根本不抱什么希望,但她也不会放过任何求救的机会。大叔,您就行行好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叫什么名字?张大毛问。

我叫霍思燕。霍元甲的霍,思想的思,燕子的燕。女人的话带一点南方口音,语速很慢很轻,像蜜蜂哼哼。

你去哪里?张大毛问。

B城。霍思燕回答。

张大毛抬腕看了看表,低头估算了一阵子,说小姐,今天晚上没有去B城的直达车了,我给你找个地方,你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上午9点半的火车,我保证你误不了!

大叔,那就先谢谢您了。您的钱我会双倍奉还!霍思燕喜出望外。

还不还我倒无所谓,人出门在外,难免会有个闪失。人,谁会背着房子走路?

见张大毛这么一说,霍思燕有些感动,不由得盯住张大毛细细地看了一阵。这是一张并不难看的脸,宽额大脸,慈眉善目,如果不是皮肤黑了一点,几乎可以和大肚子的弥勒佛等同起来。

走吧!我带你先去吃点东西。张大毛弯下腰,十分殷勤地拉起了霍思燕的拉杆箱,动作有些笨拙和滑稽。见霍思燕坐着没动,他又回过头来连声催促。小姐,别磨磨蹭蹭了,再迟,饭店就打烊了。

霍思燕心中忐忑,犹豫了一阵子,还是站了起来,跟在张大毛的后面,一前一后地穿过了华灯初上的广场,大步流星地朝广场西侧的站前路走去。广场上人流如织,不时有人上来跟张大毛打招呼,寒喧,握手,看样子,张大毛对这里十分熟悉。

站前路街道不宽,却十分繁华,饭店也不少。张大毛挑了一家叫一品轩的饭馆,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迎宾小姐开了门,十分客气地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问。张老板,您几位?张大毛鼻子哼了哼,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两人拣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了下来,张大毛点了个土匪鸭,一个麻婆豆腐,要了一瓶雪花啤。霍思燕不喝酒,不是不能喝,而是不敢,她点了一盘青菜苔,一盆三鲜汤,要了两碗米饭。张大毛还要多点几个菜,霍思燕拦住了他,面红耳赤地说大叔,别点了,别点了,点多了吃不了,也是浪费。其实,张大毛早吃过饭了,可他就是想和霍思燕这样的美女一起用餐,欣赏欣赏美女优雅的吃相,感受感受美女陪侍的情调和浪漫。饭桌上,张大毛一直都在看着霍思燕吃,到底是美女,吃相也十分优雅,一点也不像他的老婆高娟妮,吃饭喝汤都十分响亮,像刚从饿牢里放出来的猪。从头至尾,张大毛仅仅喝了几杯啤酒,吃了一点青菜,医生反反复复地叮嘱过他,说要减肥必先节食,要节食必须管住自己的嘴。也许是真的饿了。霍思燕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喝了一碗三鲜汤,桌上的菜动了一小半。霍思燕是典型的南方人,习惯了清淡,可在今天,N城重口味的菜肴她吃起来也觉得十分爽口、舒服。不难怪连俗话都讲,人一亲,水也甜。

吃完饭,霍思燕接过张大毛递过来的纸巾,揩了揩嘴,感激地笑了笑,算是感谢。张大毛敲了敲桌子,喊了声结账,服务员应声而至,客气地说张老板,您点了一个土匪鸡,一个麻婆豆腐,一盆三鲜汤,一碗青菜苔,一瓶啤酒,再加上两碗米饭,一共148元,您是刷卡哩?还是签单?

签单吧!张大毛豪爽地挥了挥手,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看也不看,龙飞凤舞地签上了张大毛三个大字。张大毛本来不识字,可自从当上老板之后,他就在妻子高娟妮的威逼下,把张大毛三个字练得滚瓜烂熟,颇有点怀素的味道。

出了一品轩,张大毛站在台阶上想了想,有些歉意而又十分果断地开了口。说霍小姐,这样吧!今晚就委屈你在我家里睡,我到我儿子家里凑合一夜,明天我给你买9点半的火车票。我家在站前路75号,离这儿不远。张大毛指了指不远处一栋霓虹闪烁的楼宇。

 

站前路75号是一栋水泥结构的老房子,一溜三间四层,瓷砖镶面,果然十分气派。一楼三间铺面,一间是杂货铺,一间是理发店,一间是饭馆。二楼是KTV歌厅。三楼是通海货运公司,六个鎏金的大字在霓虹灯下显得格外醒目。四楼是住房,从楼下望过去,四楼没有灯光,漆黑一片。楼梯间设在楼房正中,三间铺面一边二间一边一间左右分开。霍思燕在张大毛的引领下,沿着铺满红地毯的阶级,踢踢踏踏地上了楼,二楼的KTV歌厅传出了阵阵嘶哑、高亢的歌声,细细听,有些像老猫嚎春。三楼的楼梯间焊着不锈钢栅栏,隔着一扇不锈钢窗格的防盗门,自成一统。张大毛叮叮当当掏出钥匙开了门,摁亮壁灯,甲壳虫似地向上爬去,越往上爬,气喘得越紧。每喘一声,霍思燕的心就恐怖一分,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把她的心拽得很紧很紧!

汗流浃背地爬上了四楼,张大毛喘定了一口气,开门,顺手摁亮了屋子里的灯,手臂一曲一伸,给霍思燕做了个请的姿式。霍思燕拖着拉杆箱进了门,纵目望去,这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一大一小两个客厅,另带一厨一厕一阳台,150个平方左右,跟霍思燕家的房子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房子里的摆设。霍思燕家采用的全部是高档货,譬如红木家俱、等离子电视、枝形吊灯等等,处处透着古色古香和匠心独运。而这套房子就显得土气、俗气多了,板式门、木沙发、靠背椅、高低铺,就像一个一夜暴富的土财主,钱多得没处花了,为了显摆,连马桶上面也贴上了金箔,有些恶俗。霍思燕叹了口气,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张大毛殷勤地用遥控打开了电视,42寸的长虹彩电正播放着李克强总理参加东盟峰会、会见泰国总理英拉的新闻。嗐!领导总是很忙,外国总是很乱,人民总是很富,连新闻也几乎是千篇一律。霍思燕又连换了几个台,不是铺天盖地的广告,就是荒诞不经的穿越剧,抑或是婆婆妈妈的肥皂剧,看得霍思燕没有半点兴趣。就在这个时候,张大毛端着一盆洗好了的苹果走了进来,笑了笑,搁在茶几上。红彤彤的红富士苹果,个大皮薄,沁满了晶莹的水珠,鲜亮得就像妙龄少女的脸。

张大毛紧挨着霍思燕在木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削起了苹果,刀和苹果都在他的手上转动,显得有些笨拙,看得霍思燕心惊肉跳。削好苹果,张大毛径直站了起来,把手里的苹果咬下了一大口,满怀歉意地说。霍小姐,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到我儿子那里将就一夜,愿你睡个好觉。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了什么,折返过来,取下钥匙扣上的钥匙,哐地一声扔在茶几上,反复叮嘱。说霍小姐,记得把门反锁哦!心小有贼!霍思燕收好钥匙,仔细聆听着张大毛哐啷一声带上门,踢踏踢踏地下了楼梯,紧接着,楼道里传来了防盗门的咣当一响,声音很沉,很脆。霍思燕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世界上还是有好人。霍思燕想。

反锁好防盗门,霍思燕拉好了屋子里所有的窗帘,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氛氲的水气中,她摆了一个甫士,旋动了一下腰肢,脸前两只骄傲的乳蕾颤了颤,棕红色的头发就像流动的瀑布。虽然经历了五年的婚姻生活,哺乳了一个孩子,可镜子里的她身材依然袅娜,皮肤依然紧致,乳房依然坚挺,而且没有半点下垂的感觉,肚子上的妊娠纹很轻很淡,如果不仔细,根本看不出一点痕迹。比起她,丈夫就显得十分臃肿,三十不到,就有了肚皮和赘肉,背也驼了,眼也花了,唯唯诺诺,一副典型的秘书相。不难怪连闺蜜们都讲,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丈夫却不那么认为,他总是反唇相讥。说牛粪好啊!牛粪营养高,养份足,鲜花才长得水灵、漂亮!洗完澡,换上内衣乳罩,霍思燕吃了一个苹果,本来她没有晚上吃东西的习惯,可她还是禁不住吃了一个,人家端出来了就是人情,不吃白不吃。也许是遭了屈辱,也许是受了惊吓,霍思燕架不住又困又倦,头一歪,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睡到半夜,霍思燕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她侧起身子,凝神倾听了一阵子,那声音像有人在脱衣裤,又像是春蚕噬叶,霍思燕麻起胆子咳嗽了一声,心兀自怦怦地跳个不停。置身于这个人地两疏的城市,睡在这间陌生的卧室,她一个弱女子,没有理由不全神戒备和高度警惕。黑暗中,霍思燕睁大眼晴,竖起耳朵,就像一个哨兵,捕捉着屋子里的蛛丝马迹,与黑暗苦苦对峙。可倦意还是阵阵袭来,眼皮越来越沉,无边无际的黑暗滔滔洪水一样席卷而来,势不可挡,一下子就淹没了她。霍思燕头一歪,又睡着了。

恍惚之中,一个男子喘着粗气爬了上来,笨手笨脚地脱下了霍思燕的比基尼短裤,一张臭哄哄的嘴毫不客气地在她的脸上啃来啃去,她皱着眉头,左躲右闪。一定又是那死鬼丈夫,他经常在深更半夜加班回来搞突然袭击,抱住她又是亲又是咬,也不管她睡没睡?愿意不愿意?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霍思燕嘴里哼哼,手却没有闲着,她紧紧地搂住了丈夫,身子随着丈夫的颠簸而颠簸。她只觉得自己绵软得失去了重量,就像一片羽毛,被一阵阵和风吹上了天空,不停地飘啊飘!飘啊飘!爽到了极致。

不对!霍思燕心中一凛,丈夫做爱应该不是这个风格,从来不是。每次做爱,他总会先漱口、洗头、洗澡,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身上有一股茉莉花的香味。要说婚前,丈夫也不讲卫生,邋里邋遢,不刷牙就亲嘴,不洗澡就做爱,弄得她十分反感,没有半点兴趣。霍思燕说做爱是一种享受,而不是忍受,你就不能把自己弄干净点,真他妈的讨厌!丈夫一想想也是,每次来事之前就先做好了刷牙、洗头、洗澡的准备。久而久之,这种准备就成了一种暗示,夫妻俩彼此心照不宣。男人磨盘似地压在霍思燕的身上,气喘如牛,大口大口的浊气熏得她想吐。该死!霍思燕暗暗地骂了一句,左右扭动着身子,想把男人甩下来,可男人就像一条水蛭,紧紧地吸附在上面,不动纹丝。

天啦!霍思燕又羞又恼,又气又急,偏着头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果盘,准确地说,是去拿放在水果盘上的水果刀,没有拿到,还差那么几厘米。霍思燕一咬牙,掐住男人肚皮上的一块赘肉一扭一旋,男人负痛,杀猪似地一声嚎叫。也就是这声嚎叫,霍思燕拿到了水果盘上的水果刀,攥紧刀柄,对准男人狠狠地扎了下去,一下,二下,仿佛要泄尽心中所有的怨气和所有的仇恨。滚烫的血从刀口子里冒出来,又咸又腥,有些怪怪的味道,霍思燕几乎呕出了胆汁。她奋力移开压在身上的男人,慌乱之中趿上鞋,一边搂起比基尼短裤,一边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去。

跑到门口,霍思燕才发觉自己只穿着一条比基尼的三角短裤,乳罩半吊在身上,马上又折返回来,她不敢开灯,黑暗里,她摸索着胡乱穿上了一件上衣、一条裤子,在客厅里拉上自己的拉杆箱,磕磕绊绊地向门口走去。楼道里很静,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可霍思燕还是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打开了防盗门,像逃离魔窟一样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高娟妮就有了跳广场舞的习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一跳就是十七年,人未间断。坚持也给她带来了不少好处,腰肢细了,肚腩没了,脸色红润了,精力充沛了,连久治不愈的痛经,也不见了踪迹,就像被偷走了一样。女伴们都十分羡慕,说她是47岁的年龄,27岁的身材,17岁的脸,就像金庸小说里的天山童姥一样,返老还童的真实存在。不时有人拎着水果和礼盒找上门来,向她请教瘦身和养生的经验,平时不善言辞的她,居然也能一二三四说出些条条道道,事实胜于雄辩嘛!她的小蛮腰和细嫩如婴儿皮肤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高娟妮暗自得意。

这不,高娟妮正吃着晚饭,饭还在嘴里嚼着,女伴卷毛和周胖就等在门外了,等她一起去跳广场舞。女人嘛!图的就是个热闹、新鲜。跳舞的紫荆苑广场就在高娟妮的楼下,不大,却十分雅致,有假山,有喷泉,有健身器具,有娱乐场所,是市民们健身、休闲、娱乐的去处。每到晚上7、8点左右,华灯初上,远远近近的男女都会在这里聚集,跑步的跑步,跳舞的跳舞,人声鼎沸。其中,女人居多,尤其是30至60岁的女人。男人看的多,跳的少,在某些男人的眼里,面子比身体重要。高娟妮的丈夫张大毛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也健身,也减肥,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遇到狐朋狗友聚会,鱼鱼肉肉大吃大喝,一顿能喝2箱24瓶啤酒,好不容易瘦下去的身体又像发发糕似地胀了起来,胀出了啤酒肚和水桶腰,胀出了一脸的蠢相。高娟妮最怕和丈夫张大毛走在一起,走在一起别人都说他们是爷孙俩,少不了要指指点点。

在高娟妮看来,丈夫张大毛也年轻过,荒唐过,也有过一身油光闪闪的腱子肉,结实,健康,跟拳王泰森差不多,具有十足的男人味和无坚不摧的杀伤力。那个时候,高娟妮还是吕仙亭高裁缝的小女儿,还只有17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她就对张大毛的男人味十分迷恋,几乎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哪怕就是蒙住她的眼睛,她也能凭着这种气味把张大毛从男人堆里揪出来。当然,除了男人味,最让高娟妮失魂落魄的还有张大毛的二胡。如果不是二胡作铺垫,高娟妮是不会注意张大毛的,她不会不顾一切地爱上这个憨头憨脑的家伙。那个时候,下完工回来,稍有空闲,张大毛就会坐在窗前,专心致志地拉他的二胡。有时候是刘天华的《病中吟》,有时候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张大毛在屋里拉,高娟妮就躲在门外听,琴声有时缠绵、悱恻,有时明亮、欢快,听得高娟妮有时喜上眉梢,有时满脸泪水。这低回、幽怨、婉转的琴声,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她的梦境,走进了她的生命,勾走了她的魂。感谢这琴声,它成就了她和张大毛的婚姻,也毁了她的幸福。正所谓成也二胡,败也二胡,爱也二胡,恨也二胡。

 

二胡闯祸的那一年,高娟妮刚满21岁,刚刚生下大儿子旺财,刚刚东挪西借买下先锋旅社不久,整天忙得焦头烂额。丈夫张大毛也不闲,下了班,他就骑着三轮车在火车站蹲守,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碰他那把心爱的二胡。二胡就像一位从领导岗位退下来的大干部,被张大毛挂在旅社顶层阁楼的墙壁上,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也是巧合,服务员小梅到阁楼里拿茶叶,看见挂在墙壁上的二胡,忍不住手痒,取下来杀鸡扯脖地拉了几把。小梅是大队文艺宣传队的队员,文艺活跃分子,爱唱爱跳,对于二胡也通点皮毛。更巧的是,张大毛下完班回来洗澡,到阁楼里拿衣服,正赶上小梅在拉二胡,不知是技痒,还是炫耀,张大毛接过小梅手里的二胡,一口气拉了两个曲子,一曲瞎子阿炳的《听松》,一曲刘天华的《光明行》。小梅也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哼,如痴如醉的样子,对于这个憨头憨脑的男人,她也多了几分敬意。后来,张大毛又乘兴拉起了花鼓戏《刘海砍樵》和《兰寄子板砖》,小梅也跟着曲子又唱又跳,阁楼里爆出了阵阵欢笑。高娟妮放心不下,支使服务员小芳上来叫,不奏效,她亲自爬上顶楼呵斥了一番,才拆开了这对冤家,要不然,真不知他们要疯到什么时候!

二胡事件后,高娟妮多了一个心眼,她派服务员小芳接替了小梅的岗位。白天,小芳在店里打理,小梅去火车站招客;晚上,小梅在店里打理,小芳去火车站招客,错开了小梅和丈夫的时间,不给他们苟且的机会。高娟妮绞尽脑汁,防了又防,还是没有防住丈夫和小梅睡到一起。高娟妮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雨天,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个不停,小梅在店里打理,丈夫也无法到火车站揽活。丈夫要去,她也不让,本来揽活也赚不了几个钱,如果淋了生雨,万一伤风感冒,花的钱比赚的还要多,岂不是剜肉补疮。丈夫闲来无事,就在店堂里拉起了二胡,惹得一帮子旅客也摇头晃脑跟着哼唱。高娟妮不放心,抱着儿子在那里干耗着,一来是监督,二来是欣赏。儿子旺财不懂二胡,唔唔哇哇总是哭,见哭不起作用,又赶紧拉了一泡稀屎。高娟妮爱干净,把儿子抱进屋又是洗又是抹又是换衣服,好不容易才哄着儿子睡下,自己也累得眼皮子打架。本来高娟妮还想出去监督丈夫,但一想到丈夫有那么多的旅客陪着,谅他也没有胆子与小梅偷腥。后来,她挡不住又困又乏,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睡到转钟,高娟妮唇干舌燥。她摸了摸身边的被窝,丈夫不在!不好!她暗叫一声,一个骨碌翻身爬起,侧耳细听,店堂里的琴声早停了,旅社也已经打烊。这里那里的灯,都或隐或现的亮着,就像酒鬼们半睁半闭半醉半醒的眼睛。高娟妮顾不上多想,拿起放在五斗柜上的手电筒,高一脚低一脚地跑了出去。怪的是小梅不在屋里,房门虚掩着,床上的被子就像刀切的豆腐叠得方方正正。高娟妮的心噗地一响,又拔腿朝楼顶跑去。丈夫果然跟小梅在阁楼里偷腥。高娟妮切齿骂了句奸夫淫妇,一脚踹开了门。张大毛和小梅正得趣,陡然间见了高娟妮,就像见了猫的老鼠,一下子丢了三魂七魄。依高娟妮的个性本来想大声嚷嚷,让大伙儿都来评评理,可她还是忍住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高娟妮的一再忍让,并没有换来张大毛和小梅的回报。让高娟妮惊诧和气愤的是,小梅居然怀上了张大毛的孩子,眼看着小梅的肚子一天天的显鼓,喜酸厌辣,乳胀腹高,高娟妮连死的想法都有。可她又不能死,她一死,就便宜了小梅这个骚货,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可不死,她又实在没有脸面再活下去。正在两难之际,平日经常跟丈夫来家里蹭吃蹭喝的刘之江,有次喝醉了酒求高娟妮给他介绍对象,高娟妮当机立断地把小梅介绍给了她。刘之江刚刚解决了城市户口,吃的是国家粮,再加上叔叔又是火车货运站的总调度,条件不错。不想两人一拍即合,小梅向往的也是国家粮和城市户口,和丈夫睡一睡只是她的一个跳板。为了掩人耳目,高娟妮一咬牙倒贴了6000块钱的嫁妆,把小梅欢天喜地嫁了出去。出嫁仅7个月,小梅就生下了一个白胖小子,那眉眼跟丈夫十分神似,弄得高娟妮心里酸溜溜的。丈夫和刘之江合开公司后,虽没见到小梅和丈夫公开来往,也没按住他们俩人的屁股,抓住他们的什么把柄,但小梅随后生下的两个孩子,个个都像张大毛脱的壳,高娟妮不由得暗生疑窦。

 

弄大小梅的肚子后,丈夫消停了一阵子,不久,他又出了幺蛾子,又给高娟妮带来了更大的灾难和屈辱。小梅事件后,高娟妮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让猫不偷腥,就千万别在猫面前摆上鱼。通海公司注册成立后,高娟妮就督促丈夫理性用人,从业务员到秘书,从秘书到副总经理,一律聘用男人。12个人12杆枪,不许半个女人染指,使通海丈夫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和尚公司。为了拴牢丈夫,高娟妮辞职做起了专职太太,一心一意伺候丈夫,她定期去美容美体、美白皮肤,洗烫头发、紧致阴道、呵护卵巢之类的保养也做得不少,高娟妮放软身段,哆声哆气,像个妖精一样,夜夜颠鸾倒凤,把个丈夫媚得骨头都酥了半边。

高娟妮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回了,反正是和丈夫做过之后,她的下身出现了一些小红点,凭以往的经验她以为没事,擦点维A酸乳膏,用洁尔阴洗一洗就会消除。可擦了维A酸乳膏,洗了洁尔阴之后,红点反而越来越多,甚至现出了瘙痒、发热的症状。高娟妮慌了神,就近找了家熟悉的医院熟悉点的大夫看了看,大夫仔细察看了她身上的小红点,询问了她和丈夫同房的一些情况,往上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问,你是不是感到疲倦、头痛、厌食,并兼有发热、胸闷的现象?

高娟妮点了点头。

大夫怪怪地看了看高娟妮一眼,接着又说,你这是性生活不检点所致,要么你是带菌者,要么你丈夫是带菌者。梅毒俗称花柳病,潜伏期很长,你要引起高度重视。

我带菌?高娟妮指了指自己,两只眼睛瞪成了两颗白多黑少的弹珠。在大夫的启发下,高娟妮搜肠刮肚地回忆起生活中的所有细节,绞尽了脑汁也没想出自己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除了丈夫,她没有第二个性伙伴,哪怕就是肌肤相亲的人,也找不出第二个。

回到家,高娟妮不动声色。吃完午饭,目送着儿子背着书包出了门,高娟妮咣地一声摔上门,严词厉色地问。张大毛,你给我老实交待,背着我,你又与哪个女人偷了腥?

张大毛挠了挠头,满脸委屈地说,除了你,我跟哪个亲热过,借给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哪!

你他妈别藉词狡辩了。高娟妮从坤包里拿出医院的检验单,啪地一声摔在桌子上,柳眉倒竖。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铁证如山。

张大毛拿起桌子上的检验单,浅浅地看了一眼,说这说明什么?说明你高娟妮有梅毒,而我没有,我的身体壮壮的,日得死牯牛。

一席话呛得高娟妮哑口无言,忍了忍,她一昂脖子,反唇相讥。张大毛,你的意思是说我在外面鬼混,梅毒是我惹回来的。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张大毛怪眼一翻,挟着包大踏步地走了出来。高娟妮本来想赶上去掴他一巴掌,可她还是忍住了,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屈辱的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旋转。

一连几天,高娟妮和丈夫各睡各的,各吃各的,各忙各的,像个陌路人。高娟妮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高娟妮内紧外松,暗中支使她的表弟五毛紧紧盯着丈夫,就像特务盯梢一样,一直盯着丈夫下了班,去饭店应酬,应酬之后又弯弯绕绕地钻进了一条小巷,在小巷尽头的一棵老槐树旁上了二楼,二楼里迎出一个浓装艳抹、体态妖娆的女子。女子皮肤白晳,眼睛贼亮,眉宇之间有一股狐媚之气。五毛躲在老槐树下张望了半天,把巷子、楼栋和门牌号码摸得清清楚楚,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了表姐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高娟妮来了个瓮中捉鳖,把丈夫和那个女子堵在屋里,捉奸在床。丈夫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一张黑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挟着包,紧了紧裤带,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女子本能地蜷起身子,抓起衣服挡在胸前,两只眼睛恐惧地望着高娟妮,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高娟妮趋前一步,一把夺去女子遮在身上的毛毯和衣服,女子身子一颤,露出的下身赫然有一些小红点,结了痂,快要痊愈的样子。高娟妮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提起坐在火炉子上的中药罐子,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滚烫的药汁溅了女子一身,空气中充满了火硝和麝香的气味。

女子叫毛小桃,24岁,是丈夫长期包养的娼妓。

 

在紫荆苑广场,高娟妮跳的是恰恰。比较而言,高娟妮喜欢跳那种出汗多、运动量大、瘦身效果好的舞蹈。譬如摇滚。摇滚的本意是岩石,发源于美国的西雅图,是由一伙牛仔推广开来的,具有原始意味的疯狂和野性,经典曲目有比尔·哈利的《昼夜摇滚》和The Beach Boys的《冲浪旅行》等。高娟妮记得的中国籍摇滚歌手有崔健、汪峰、郑钧和何勇。她最崇拜的是摇滚歌王迈克尔·杰克逊,2009年巨星殒落,她就哭红哭肿了眼睛。她可以随着那歇底里斯的摇滚音乐,把个身子扭得像一条柔若无骨的花蛇,身体的柔韧度跟她47岁的年龄一点也不匹配。女伴们都背底里叫她蓝色妖姬,妖姬就妖姬吧!只要身体锻炼好了,叫一叫妖姬也无所谓。

高娟妮跳得正酣,兜里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瞧了瞧,是表弟五毛的电话。她摁下了受话键,五毛说妮妮姐,我给你报告一个重大消息,刚刚我在广场上散步,看见表姐夫带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子。女子个子高挑,棕红色头发,穿一套时髦的皮衣皮裤,很有几分姿色,拖着拉杆箱,正一前一后地朝站前路75号走去。要捉奸,你趁早!五毛是通海公司的老员工,他老婆在站前路开了一家饭店,是高娟妮安插在丈夫身边的一个暗桩。高娟妮嗯嗯哦哦不置可否,一股妒火腾地一下窜了上来,轰轰烈烈地烧遍了全身。张大毛这个花心萝卜,真是太可恨了,单是梅毒事件,就让她吃尽了苦头。梅毒前前后后断断续续治了7年,直到去年才彻底断根,留给她的只有痛苦和屈辱。吃一堑,长一智,这么些年来,高娟妮患上了性交恐惧症,如果没有特别的防护措施,她根本就不许丈夫挨边,让这个馋猫也尝一尝吃不上鱼的滋味。

一路上,高娟妮越想越气,回到家,洗完澡,心事重重地躺在床上,脑子里重重叠叠地浮现出张大毛和野女人偷欢的场景,睁眼闭眼全都是,扯也扯不断,抹也抹不去,就像人和人的影子。高娟妮长吁短叹,翻来覆去折腾到下半夜,再也忍不下去了,虽说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夫妻俩分开睡已经四年多了,但一想到自己17岁就跟了他,献出了少女最宝贵的童贞和一生的幸福,换来的却是他一次次的背叛和欺骗,一口恶气实在是难以咽下。高娟妮草草地穿上衣服,下了楼,走出小区,拦了一辆的士,朝站前路75号飞驰而去。

高娟妮掏出钥匙开了门,楼道里很静,很暗,像一个阴谋。她借着手机微弱的亮光,小心翼翼地上了四楼。四楼的防盗门根本就没锁,虚掩着,高娟妮有些诧异。她想了想,摸索着摁亮了屋子里的灯。客厅里很乱,像遭过劫匪,沙发上的披巾胡乱地搭在茶几上,苹果皮丢得到处都是,空气里充满了臭袜子的气味。卧室里更乱,高娟妮进去的时候,脚踢到了一堆衣服。她拿起来看了看,那是一套黑色的皮衣皮裤,上衣束胸,裤子宽宽松松,是低腰露脐的那种,在白炽的灯光下漆光闪闪。看来,五毛说的没错。更气人的是,床头柜上明目张胆地放着一副乳罩和一条短裤。乳罩是粉红色的蕾丝乳罩,短裤是比基尼的丁字裤,丁字裤的质地很薄,裆很窄,令人想入非非。而此时,丈夫已沉沉地睡着了,带着云雨之后的惬意和满足。高娟妮的心轰地一响,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她顾不上多想,一阵风似地冲进厨房,抽出刀屉里的砍刀,又一阵风似地冲进了卧室,咬住牙,闭上双眼,举起刀,一刀一刀地朝丈夫砍去,愤怒让她失去了理智。

 

砍累了,高娟妮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哐啷一声扔下刀,踉踉跄跄地朝门外走去,脑子一片空白。天还未大亮,路灯就像瞌睡人的眼睛,料峭的寒风一阵阵地袭来,高娟妮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心也一下子清醒过来。天啦!我杀人了!她喃喃自语。一边走,一边哭,一边回想起杀死丈夫的那些细节,像个夜游症患者。马路上空旷得很,不时有夜班的士悄悄地从身边驶过,卷起了地上的落叶,连车带人都很累很乏的样子。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了与我同床共枕30载的丈夫。如果连偷情也计算在内的话!丈夫花是花心,可我却没有权力去剥夺他的生命!高娟妮想。脑海里丈夫四肢抽搐、躺在血泊里的情景,却怎么也驱不走,挥不去,如影随形。她信马由缰地走到了站前路的出口,再过去就是新河路的地界了。她回头望去,站前路派出所还亮着灯。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什么东西作祟,她又折转身,浑身哆嗦地走进了站前路派出所。

在派出所值守的是一老一少两个警察。少的正坐在电脑前看电视,老的正伏在桌子上打瞌睡,鼾声时急时缓。见到警察,高娟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说。警察同志,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了我的丈夫。一会儿又说。别抓我,我的丈夫是自己跌倒摔死的。听说是杀人案,两个民警都警觉起来,少的马上关掉了电视,老的本能地抓起了桌子上的手铐,呼地一声围了过去。高娟妮没有见过这个阵势,爬起来连连后退,退到墙角,一屁股跌坐在一把长条椅上,掩住脸,泣不成声地说。警察同志,我杀人了,我是来自首的。

你杀了谁?警察问。

我丈夫!高娟妮答。

在哪里?

我家里,站前路75号。

老警察咔嚓一声给高娟妮戴上了手铐。高娟妮的牙齿咬得格格响,身子抖得像筛糠,要不是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把她架进警车,她保不住会当场跌倒。

站前路75号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作为凶杀案的第一现场,不到一刻钟的工夫,鸣着警笛闪着警灯的警车把站前路75号围得水泄不通,左邻右舍都长颈鹿似地抻长了脖子,站在警戒线外面驻足观望,时间还不到凌晨5点,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警察们在高娟妮的指认下,找到了杀人的凶器。还翻来覆去地检查了死者后脑勺和脊背上的伤口,并拿起相机或蹲或坐从不同方位对伤口进行了现场拍摄。刀口一共18条,刀刀见血。凭看凶杀片积累的经验,高娟妮知道,那拿着相机不停拍照的是刑警,那戴着胶皮手套翻检死者伤口的是法医。刑警们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拿出一把尖尖长长的镊子,夹走了丢在地上的皮衣皮裤和放在床头柜上的粉红色蕾丝乳罩以及比基尼丁字裤。不知怎么的,高娟妮感到一种莫明其妙的快慰。

在分局刑讯室,高娟妮没有说过一句话,遇到警察询问,她仅用点头和摇头回答。虽然没有做好死的准备,她也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警察们倒没有难为她,录完口供,就按程序把她关进了拘留所。拘留所分成了男女两个留置区。女留置区的七、八间房子,全都关满了像她一般年纪的女犯人。也不知是谁捎的信,儿子旺财来拘留所看过她两次,一次给她送来了换洗衣服,一次给她带来了一罐煲得香喷喷的鸡汤。看着酷肖丈夫的儿子,喝着儿子煲来的鸡汤,高娟妮止不住地泪如泉涌。她觉得是自己杀了丈夫,使儿子痛失父爱,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魁祸首。儿媳妇倒没来,一次也没有。儿媳妇有了身孕,想来,她也不让,她不想让自己未出生的孙子,看到他(她)奶奶坐班房、吃牢饭的形象。

高娟妮一连在拘留所呆了7天。7天来,她茶不思,饭不想,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没有进过拘留所的人,永远也不会清楚拘留所的内幕。同样一包一代白沙烟,外面卖9块,里面卖36块;同样一包洁伶卫生巾,外面卖10块,里面卖40块;同样一瓶怡宝矿泉水,外面卖2块,里面卖10块。什么东西要想越过那堵带铁丝网的高墙,都得乘以四或乘以五,狱警们都借此生财。鸡扒猪拱,各有各的路数。饭菜就更不像话了。高娟妮天天都看到食堂的老姜头,天天在集市快散的时候骑着三轮车出去,半讨半买地驮些蔫萝卜和黄叶菜回来。犯人们顿顿都能从米饭里吃出砂子和老鼠屎,从菜里面吃出青虫和苍蝇,弄得大家都没胃口。没胃口正好哩!拘留所建了几间不大不小的猪舍,雇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猪倌,养了四十多头猪,剩饭剩菜正好拿来喂猪。高娟妮咬咬牙熬到了第八天早上,还想坚持几天,狱警马头带着两个漂亮的女警察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掏出一张纸,拂了拂,郑重其事地说。高娟妮,法医的鉴定报告出来了,你砍在你丈夫后脑勺和脊背上的18处刀伤,都不足以致命。而真正致命的,是你丈夫前胸的两处伤口,一深一浅,系锐器所致。直白一点说,就是在你杀你丈夫之前,你的丈夫已经死亡,凶手另有其人。高娟妮,你可以走了,你儿子已为你办理了取保候审手续。高娟妮拖着木木的双腿,恍恍惚惚地走出了拘留所,重获自由的喜悦,并不让她感到开心。谁是杀人凶手哩?她一边走,一边傻傻地寻思。

 

霍思燕像惊弓之鸟,拖着自己的拉杆箱,跌跌撞撞地逃出了四楼,逃出了站前路75号。走到路灯下面才发现自己穿错了衣服,上衣宽宽松松,裤子是加大码的,裹在身上就像裹着一根芦杆,看样子是那死鬼男人的衣服。本来她也想扔掉这不合身的衣服,让自己变潇洒一点,可里面除了乳罩和比基尼的丁字裤,就没有别的遮羞物了。现在是逃命,又不是在走秀,你怎不能戴着乳罩穿着短裤满大街晃荡吧!看来她只有将就了。霍思燕抬头望了望天空,渐渐西斜的月亮在云雾中穿行,大概是转钟两点左右。蚀骨的风也赶来捣乱,专拣人的衣缝钻,霍思燕紧了紧衣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老在大街上晃荡也不是个办法,一定会引起警察的注意。霍思燕想。她找了个僻静、背风的地方蹲了下来,本能地蜷起了身子,刚才只顾着逃命,她一口气跑过了三条马路两个街区。正在迷迷糊糊,有人走了过去,借着路灯光霍思燕看见那是一个清洁工,戴一顶红帽子,辩不清性别,红衣服上镶嵌的萤光带在路灯下闪闪发亮,霍思燕不由得警觉起来。清洁工抡起扫帚,一帚一帚地扫着地上的落叶,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显得格外的清晰和响亮。近了,近了,也不知是霍思燕先发现清洁工,还是清洁工先发现了她。她拄着扫把,摘下帽子搧着风,露出了满头长长的黑发,原来是个女的,五十七、八岁左右。你是谁?为什么蹲在这里?她问。

一时里,霍思燕竟然语塞。她理清了自己纷乱的思绪,清了清嗓子,操着粤北口音的普通话叙说起自己来N城出差、被扒手扒走了手机和钱包、一路乞援求助惨遭强暴的经过。说到伤心之处,她竟嚎啕痛哭起来,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可女清洁工听不懂普通话,是霍思燕用眼神夹杂着手势,才让她明白了个大概。当然,出于求生的本能,霍思燕刻意隐瞒了她在反抗强暴的过程中,用水果刀捅了那色鬼男人几刀的事实。女清洁工叹了口气,问,你确定你是要去B城吗?

是的。霍思燕点了点头。

那好!我女婿在宏发物流公司开大货车,每天都要去一趟B城,早去晚归,我给你打一个电话,看一看几点有车。

电话通了,讲的是霍思燕完全听不懂的湘北土话。霍思燕想起自己的店子里也有几个湘北员工,讲的就是这种湘北土话。女清洁工关了手机,喜气洋洋地说,姑娘,你好福气,有去B城的车,凌量4点的车,我女婿要你先在我家里等着,等会他把车开过来接你,鸣三声喇叭。

霍思燕不由得喜出望外,一连鞠了三个躬,一迭声地说谢谢!谢谢!女清洁工腼腆地笑了笑,有些嗔怪地说,谢什么谢,人吃五谷杂粮,免不了三病两疼,谁也没有背着房子走路。我女儿也在B城打工,也像你这个年纪,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女儿,作孽啊作孽!女清洁工伤感地擦了擦眼睛。霍思燕本想刨根究底地问几句,问清女清洁工女儿打工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以便报答,报答说不上,关照可能更贴切。可她一看到女清洁工满脸愁容,郁郁寡欢,就打消了问几句的念头。女清洁工仰起脸,泪光闪闪地笑着说。姑娘,你瞧我这个老糊涂,光顾着说话,连地也忘记扫了。扫完这七、八米,我就带你回家。

女清洁工的家离扫地的地方不远,满打满算也就300米的距离。说是家,不如说是两间盖石棉瓦的天棚,冬天四面透风,夏天阳光直射,环境恶劣可想而知。两间房子,一间是客厅兼厨房,一间隔成了一大一小两个卧室。霍思燕尿胀,费尽心思也没找到厕所。女清洁工说大便下楼,小便在天台解决,不难怪空气里充满了怪怪的尿躁味。客厅里摆着一张掉了漆皮的沙发和一套缺了腿的西餐桌椅,看样子,是女清洁工顺手牵羊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回到家,女清洁工一刻也没闲着,她翻箱倒柜地从箱子底里找出一套海蓝色的牛仔服,递给霍思燕换上,衣服大小、胖瘦刚好合身,不用问,霍思燕也知道这套衣服是女清洁工女儿的,她有一个跟她年纪不相上下、胖瘦高矮相仿的漂亮女儿。母亲漂亮,女儿自然也丑不到哪里去。霍思燕想。紧接着,女清洁工又在冰箱里拿出了两个面包和一瓶怡宝矿泉水,满脸关切地塞给了她。说拿上、拿上,路上填填肚,应应急。女清洁工还要在冰箱里给她找点什么,这时,约定的喇叭响了,女清洁工打开了另一间卧室的门,看了看床上两个熟睡的外孙,依依不舍地把霍思燕送下了楼,送进了停在路边的12轮大货车的驾驶室,跟她的女婿叽叽呱呱地交代了几句。女清洁工的女婿冲他丈母娘挥了挥手,一踩油门,货车就喷吐着黑烟出发了。

 

大货车进入B城,已经是第二天上午11点,正是车流如海的时分。霍思燕在北京路口下了车,北京路口离她开的服装店不远,不到200米的直线距离。本来,霍思燕想请女清洁工的女婿吃个饭、洗个脚,尽一尽地主之谊,可女清洁工的女婿说北京路停不了货车,停车就会扣分,扣分就会吊销驾照。再说他还要急着去A区卸货,就婉言谢绝了她的盛情邀请。霍思燕一想想也是,感谢归感谢,但千万不能弄巧成拙感出乱子。霍思燕记下了女清洁工和她女儿女婿的联系电话,就拖着拉杆箱下了车。走进服装店,员工们都在忙乎生意,霍思燕找收银员支了200块钱,拦了一辆的士,匆匆忙忙地回到了位于C区天伦城E幢F座22号的家。她归心似箭。丈夫不在,女儿媚媚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的是她最爱看的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郎》,保姆小娟正在张罗午饭。见到她,女儿媚媚怔了怔,两眼放光,一声欢呼从沙发上蹦了下来,山高水低地扑进她的怀里。霍思燕抱起女儿,不停地亲吻着女儿的脸,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她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开饭时,丈夫陈捷回来了,他腆着个大肚子,挟着公文包,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他不冷不热不痛不痒地问了霍思燕几句,霍思燕也懒得去搭理。不经过风浪,就不知道江湖的凶险,不经过患难,就不了解夫妻间的情义。感谢这次N城之行,她总算把陈捷这个人看清了,看透了。饭桌上,丈夫十分殷勤地给她舀汤挟菜,好一个鹣鲽情深。丈夫舀的汤挟的菜,霍思燕一口没吃,她全部扒进了垃圾桶。丈夫那应对上级检查般的虚情假意,让她想起来都恶心。吃完饭,霍思燕有些累,吩咐小娟在浴缸里放满了水,她脱光衣服,身心俱疲地躺了下去。她在自己的身上抹满了沐浴露,搓洗了一遍又一遍,一直搓得皮肤发红,毛孔发胀,身体发虚,也没洗去昨天晚上那个色鬼男人留在她身体里的肮脏和罪恶,留给她的屈辱和恐怖。她的脑海里充满了自己行凶杀人的场景,团团乱转,重重叠叠。她的手上拿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刀尖上还滴答滴答地滴着鲜血,血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慢慢地浸染开来,就像一朵朵怒放的桃花。

躺在床上,霍思燕心事重重,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索性披衣坐起,拿起遥控打开了电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把电视调到了N城台。也巧,N城台正在播放警务新闻,主持人的普通话让霍思燕有些发晕。据本台记者乔良讯:2013年9月2日晚,N城站前路75号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张大毛,男,53岁,通海货运公司总经理。他被凶手杀死在自己家里,死时赤身裸体,前胸有两处刀伤,一深一浅,系锐器所致。警方在现场还发现皮衣皮裤一套,粉红色蕾丝乳罩一副,诗尼轩牌比基尼丁字裤一条,警方已初步确定行凶者系女性,作案动机不明。有知其下落或提供线索者,请致电:0730-8889661,手机:13787783649,王警官。或0730-8889361,手机:13876024960,李警官,有重赏。紧接着电视画面切换出死者的照片,那神态,赫然就是霍思燕一直念念不忘的大叔。妈呀!霍思燕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出声,人心叵测啊!她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小最小,心兀自卟卟地跳个不停,脑子乱得像一钵酱。

晚饭后,丈夫陈捷又给她捶背捏腿献起了殷勤,主动承揽了家里的家务活,还早早地哄睡了女儿,刷牙、漱口、洗澡、梳头、喷香水,有条不紊地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目的十分明确。霍思燕拗不过丈夫,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任凭丈夫宽衣解带,翻云覆雨,而她却失去了一个女人应有的性趣。闺蜜们都说性生活性高潮如何如何超级享受,如何如何欲仙欲死,她在丈夫身上却怎么也找不到感觉了。丈夫意犹未尽,鼓起余勇还想继续,而她却兴味索然,心灰意冷。一想起自己在N城的那些遭遇,那些难以言说的痛苦和屈辱,霍思燕就忍不住气冲牛斗,热血沸腾,想哭,想笑,想杀人,想找个人喧泄。滚!她一声暴喝!一脚把丈夫蹬下了床,一个骨碌翻身坐起,顾不上自己还没穿衣服,想了想,她嗡嗡嘤嘤地拨通了王警官的电话。服完刑,我一定要与丈夫离婚!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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