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 粮
程林
还粮，准确的说法是“交公粮”。是由中国农村的老百姓向公家（即国家）上交粮食，简称“交公粮”。又由于中国农村的老百姓感恩戴德的儒家思想习惯，认为公家给了田地让老百姓们耕种，百姓们就觉得欠公家的皇粮国税，有“欠”就有“还”，于是交公粮就变成了“还粮”。现在国家不仅取消了老百姓的公粮，反倒有补贴给农民，皇粮国税自此成为历史。本文记叙的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当年在各种家活中，还粮是一种美差。能当此美差的是两种人， 一种是与领导关系好的，另一种力气大的。
早饭后，生产队的钟声响了，全队的老百姓齐聚队禾场上，等待队长的派工。当点到某某、某某某今天去还粮时，被点到的人是一脸的笑容，而他们的妻子则更是欢呼雀跃，马上拉住丈夫，咬起了耳朵，那肯定是交待老公买什么、带什么……没点到的人则是一脸的失望，而他们的妻子则只能是眼巴巴地瞧着那些乐不可支的女伴们。
有幸去还粮的人从家中拿来箩筐 ，到队仓屋里找保管员领稻谷，一般是每人两担，每担一百五十斤左右，也有一担近两百斤的。因为生产队是按斤两计工分，所以对每个人担多少斤稻谷没具体要求。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年轻人的竞赛，两担超过四百斤的记录一再被刷新。
我们生产队紧傍塌西湖，有港汊水渠与公社的墟场相连，所以还粮用得上“五板子”船或“鱼划子”船。因此还粮的人除了有挑担子的力气外，还要有撑船的技术。四人一组，每组一船，一个小时不到，五只船上全是箩筐，箩筐中全是金灿灿的稻子。在船老大的一声吆喝下，还粮队伍出发了。为减轻粮船的重量，除撑船的外，其余的人则徒手走在港堤上。于是乎水中的船，岸上的人，向目的地——公社的墟场欢歌而去。我们五个小鬼头作为看船的人一同前往，并且还不用在岸上走，真是美差中的美差，我们即属于那种有运气的人了。
不知不觉中，到了船码头，码头离粮管站还有两公里路，还粮者一般是“串”着担，即先挑一担到路程的三分之一处，再回头挑第二担到三分之二处，再再回头挑第一担到目的地，再再再回头挑第二担到目的地。说起来较复杂，干起来很简单，也很科学，主要是回程休息的时间均匀。我们这些看船的小鬼头此时就变成了看谷的小鬼头。当还粮者挑起第一担谷走了后，我们就坐在第二担谷旁，想象着墟场是什么样子。
粮交完了，箩筐整理好了，劳力们身上的汗被风吹干了，时间也临近十二点了，队长一句“吃饭去”，把整个队伍的热情激发到了沸点。要知道，那个年代老百姓是足不出户，对于公社的墟场也是半年难得来一次。因此还粮者的另一个目的是上街、是喝酒、是购物。所以人人兴奋无比。即使是我们这些手无分文的小鬼头，也是撒开脚丫子往街中心跑。
二十余人分两桌坐进了“城北酒店”，队长点的菜陆陆续续上了桌，烧煤油的火锅放在桌子中间，我们这些小鬼头要站起来才看得清盆里的东西。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各式各样的卤菜，即切即食，又快又好。“七毛五”一斤的烧酒开始碰杯了，也开始了大人们的天南地北、古往今来。黄哥与张哥为一口酒争得脸红脖子粗，余哥喝得脱下褂子打起了赤膊，最捣蛋的香哥催着队长：“加菜加菜！”酒喝完了八斤，斗酒进入白热化，话题也由红色转入了黄色：黄哥问张哥：“你昨晚与老婆亲热了没有，亲热了我喝一杯，没亲热你喝一杯。”张哥则指着黄哥道：“只要你肯让你的老婆与我波一下嘴，我自干三杯。”更有甚者，香哥眯着眼问队长：“亲爱的队长，你到底有几个相好的？”嘻嘻嘻、哈哈哈、嘿嘿嘿，放肆的笑声冲破了屋顶，飘荡在公社墟场的大街上。当第十瓶酒喝完后，一半的人倒下了，半清半醒的人则嘟嘟嚷嚷地说：“我还要去替我老婆买草纸呢！”只有没有喝酒的队长带着我们几个小鬼头向中心商店走去。
……
下午四点，我们同队长回到了船码头。不一会儿，其余的人也前脚接后脚地回到了船上。四点半，还粮船队准时返航了。船上，黄哥头戴着给老婆新买的麦草帽；张哥怀揣着送给爱人的“胡壳油”（那个时代的一种护肤品）；余哥则割了半斤猪肉，因为今天是孩子八岁的生日；最绝的是香哥，他果真给老婆买回了两块钱的草纸，那可是大队代销店没有的高级货，香哥还硬要分给队长几张。有的说：“今天给我理发的是一个年轻妹子，好漂亮的。”有的说：“我后来还去茶馆喝了茶，喝的毛尖，那一根根毛尖竖在杯子中呢！”还有的说：“我三点钟又喝了酒，在城南酒店，不相信？你闻我的嘴巴。”他们到底饮没饮酒喝没喝茶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他们今天很幸福！
空船轻舟载着我们飞一般地朝回家的方向驶去，好像它也知道：船上的哥儿们归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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