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河
潘培伯
说起故乡，记忆中最清晰的念想就是老屋后面浩荡东去的那条老河。她是故乡的母亲河，记忆中永远流淌、不知疲倦、充满活力的河。时隔三十多年后，在夏末秋初一个闷热燥动的晌午，我回归了牵动乡情，定格童年，唤醒灵魂的老河。
落寞的季节，落寞的人，带着一份落寞的心情，站在落寞的大堤上，看落寞的老河，还有落寞的风景，真是别有一翻落寞的滋味。
晌午的大堤，空气是凝固了的。 风似乎缰锁了，无一丝拂动，让灼热似火的阳光，放肆地烧烤着大堤。天上的云不动，地上的老河静静地躺着，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丝毫不见了往日的活力与激情。老河咋就真的老了，老得看不见了灵动与神韵。好在如蒿似杆疯长的野草，让大堤两侧风景翠绿。虽也荒凉，倒也润色，毕竟还有一个“绿”在陪着老河，多少呈现出了些许生机。只是一个人看静静的老河波澜不惊，还有那并不丰满的河水悄然无声，对老河的情愫便生出了许多怜悯与叹息。难以理解，现在伴河而居的人家，怎么让老河变得如此荒凉？让大堤被杂草丛生形成的“屏障”，掩隐得连一条上堤的小路都没有呢？“路是人走出来的”，鲁迅先生早就说过，不走哪会有路呢？凉凉的心里找不到一丁点的兴味。或许大堤下的人家，早已忘却了还有一条河还在不离不弃地永远滋润着他们。不求回报，但求无过。老河就那么执著地穿越时空。上善若水啊！
往事如烟。童年的快乐离不开老河，生命的成长更离不开老河。从调玄口“脱缰”而来的老河，带着长江激越的情怀一路浩荡如歌的岁月蜿蜒奔走。乡村小河浸润透了乡村如诗似画的神韵。有帆船小丹入画，有铁驳机船轰鸣；有木排号声成韵，有竟泳长渡唱晚。风筝放飞，夜莺啘转 。每每晴好夜晚，总能看见萤火虫在孩童嘻闹的欢声笑语中勾勒出一幅幅跳动流畅的彩图。歌声、读书声，还有大人们绘声绘色的故事声，在夏夜纳凉的大堤上声声入耳。此时此刻，清清的河水拍打出轻轻的涛声催人入眠。劳累了一天的我们的父亲母亲，最爱看满天亮晶晶的星辰，最爱说那斑斓的银河里，有牛郎与织女浪漫的生活，还有月宫里玉兔的欢跳，嫦娥的明眸，吴刚的大斧和老桂花树的刚毅。老河就用如此灵动的风情，温润着老河人家清贫的日子。就用那清亮的色彩，写就农家乡野清翠的世界。老河有知，记着那份乡情，恋着那份痴情，让老河的儿女满怀“春色”。
入洞庭，老河连通了大世界。通江达海，让他的脉络充满活力。坐着客轮，乡下人上走长江，下行洞庭，汗水与智慧写亮了农家融融乐乐的日子。生活就这么平平淡淡，日子就这么悄然逝去，安祥、宁静、致远，给这方土地注入了朴实憨厚的色彩。
如今，老河已是物是人非。堤身是长了，疯长的野草下是“四平八稳”的大堤，“水漫金山”的场景再也不可现见，可堤面上也再找不到老河人家打磨日子的光滑与轻快舒畅的足印。水是驯服了，可满河的栏鱼网，已令老河遍体鳞伤。水低滩浅，己无“汛事”。再也无法言状昔日老河的繁忙和那种精神贲张的神态了。如果把老河的过去与现在拍成一部电影，那么老河电影胶片则会是一半儿的“下里巴人”，一半儿的“风花雪月”。“多元”现象的涌入，冲击着老河儿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千年固定不变的生活模式。随“潮”而动，流走他方。手中的钱是多了，农家的日子貌似丰富多彩多了，可家人相聚的日子少了。年迈的父母囤居劳作，年幼的儿女缺爹少妈，人间亲情残缺不全，“三分自留地”再也筑不牢情感的大堤。面对现状，谁的心情不都是五味杂陈。不堪回首啊，我们不得不坦言，烟花灰烬之后，老河脚下虽然仍是一座座“空巢”在依然“安营扎寨”，可那个年代老河的儿女都已年迈，被冠以“空巢老人”的称喟，再也无力去行走老河抖擞的风华，再也无法用明亮的眼睛去看老河水光潋滟的日子。看守留下的儿孙，用孤寂与无语打发安分无望的“等待”，等待踏足远方的亲人归来，“过过节”重塑那份人间最纯最真最美的亲情。
老去归宗，逝者如斯。可老河还在“依样”如斯吗？眼前的老河就如一条“空巢”的老河，在“汛期”仍守着空空落落的河床无声无息。我知道，他是在惦念他的儿女归来，才这样默默承载“无水”的压力，无言无语；才守得住被人遗忘的寂静，痴情不改。守得住寂寞，也许更难能可贵。对一个人来讲，轰轰烈烈之后，不就是一种沉寂！可如今的我，感受老河的变迁，又何偿不是这“失落”的痛疼？所以，我身临其境，面对老河，深感一种失去的沉重。我生命中的老河啊，我是你的儿郎。“凭轩涕泗流”，我想到了杜甫，更为我的老河“涕泗流”。只是“轩”呢？我再也无法从心中寻找，更无法去“凭轩”了。大脑真的变得“空灵”了，空荡、茫然，一阵痛过，一阵伤来，无法平息澎湃的心潮，我不禁潸然泪下！
老河，再也不是记忆中青春不老的河了。再也无法寻找到“衔长江而来，吞洞庭而去”的浩天气势。而老河脚下故乡的旧模老样，更是近乎寻不到一丝“马迹”，而“蛛丝”也仅凭搜肠刮肚才能感应到一点“蛛丝”的印象。父母已作古多年，小时常走的小路，已被野草掩藏，我已找不到上堤下堤欢快回家的路了。就连大堤上曾引以为豪、高矗云霄的跨河电杆早已不见了踪迹，更不用说染我血脉的老屋。空旷的屋台，已撑不起“遮风挡雨”生我养我的陋居，许多年前就已坍塌。一堆土砖，几许残檁，就那么“平息”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可血脉相连，老河啊，我是离不开你的，从你这里选择走出去，如今又选择回到你的身边，只是我又该怎样为你去守候未来？又怎样去“尘封”从前？我又要用怎样的情怀，去还原你的风骨？还有你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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